七月半,鬼门开。
鬼门开时,滞留凡尘的鬼怪鬼气最胜,魑魅魍魉最爱在此时兴风作浪。
夜已深,滚滚乌云,遮住了血红的半圆月。天地间的一切便都淹没在如浓墨般的黑暗里。
依稀感受到虚空中有气体流动,仿若凝固的天地因风起浪,拨开浓重的乌云,红月带着清冷的月光重返人间。
月光照亮了一处庄园的大门,高高挂起的匾额上“薛家庄”三个字遒劲有力。这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剑又号称“血衣人”薛衣人的家。
高墙之上,一条修长的黑色的影子紧紧的注视着庄园,伺机而动。
“喵~”庄园深处一声绵长中隐隐爆发着气势的猫叫打破了深夜的宁静。这猫叫像足一头饿狼在召集同伴追捕猎物,也像是一头猛虎对闯入自己地盘的同类给以凶恶的警告。
高墙之上的黑影淡淡的瞥向庄园深处,只见一双闪烁着妖异绿光的猫瞳,一只黑色的大猫正追赶着另一道黑色的身影。这猫比普通的猫大了不止一两倍,毛色黑亮,远远看去竟像是在发光,猫瞳中尽是戏谑、轻蔑之色。
站在不远处的黑影静静看着黑猫与那黑影的角逐,嘴角始终挂着慵懒的浅笑。这时,绿光一闪,那只黑猫恶狠狠的瞪了过来。黑影习惯性的摸摸鼻子。
高大的身躯出乎意料的灵敏矫健,他在房顶上树上窜来窜去,竟也能坎坎躲过大黑猫如鬼魅般的袭击。黑猫久攻不下便恼羞成怒,不管不顾的又冲上去。那黑影忽地一个转身,跳到池塘边的一棵柳树上。黑猫窜起火苗的眼里只看见黑影在树上,便喵一声狠狠的扑过去,一口咬裂了黑影的脖颈。
暗红色的血从脖颈的伤口中流出来,再顺着尸体流下去,说不出的诡异。只见一团影子忽地一下子从流着血的身体里窜出来。黑猫眼睛一瞪便要追那影子而去。谁知,意外却在这时发生了。“喵啊……救猫啊”黑猫一惊之下口吐人言,叫的撕心裂肺非常惨烈,四条肉乎乎的小短腿在空中乱扑腾。眼看就要掉到湖里。
一阵浪漫的郁金香气随风飘来,黑猫稳稳的落在了一个香喷喷的怀里。救它的却是刚才高强之上的那条身影。
黑猫两只前抓拍着胸口,舒缓刚才的惊吓。
“呵呵,你怕水?看来灵力还没恢复。”低沉磁性的男中音说道。
猫眼瞪着他,狠狠的说道:“还不都是你,只看不出手,要不然我怎么会差点掉到水里,又怎么会让那个恶灵逃走。”
“我为什么要出手?”他无辜的眨眨眼睛。
“楚留香,身为引魂使的你不该出手吗?如果不想干了,就去阎罗殿辞了你的差使。”黑猫义正严词。
“你也说了我是引魂使。可那不是驱鬼使的工作吗?引魂使只是收集死灵,在鬼门开时把死灵引渡到阴间界的引魂使手中。”他继续装无辜的说道,“你是阴间界引魂使,也不需要替驱鬼使清理恶灵。”
“你,可是恶灵作恶。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他害人?”黑猫气的用爪子挠他的胸口。
他好笑的看着怀中的小猫咪幼稚的行为也不阻止,拍拍猫脑袋让它消气。“我从不杀人,何况那人是我朋友的弟弟。那恶灵附身到人身上,若捉了恶灵,人也是必死无疑的。”
黑猫不以为然:“他若没有邪恶的灵魂,恶灵也没办法附到他身上。他早就迷失了心智变成傀儡,他不是人了。”
他低叹。“薛笑人一死,薛依人不知会如何伤心。”
“伤心也没用,薛笑人有今天还不是因为他?”黑猫不爽,处处反驳他。
“笑云你……”他沉默半响没再说话。
一人一猫深更半夜走在街道上,只见人抱着猫身形一顿,不紧不慢地说道:“隐在暗处的兄台。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楚兄。”这是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楚留香随声看过去,见街道旁的屋顶上,站着一高大挺拔的男子。男子全身黑衣紧紧地裹在身上,双手抱胸,一把又长又窄的利剑夹在腋下。一頂尖顶的大竹帽子遮住了整张脸。男子静静的站在暗处,与夜融为一体。
楚留香认出了这个人。他便是“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这个时候,楚留香与一点红还不熟,仅有数面之缘。若求杀人手,但导一点红。江湖盛传,只要能出高价,就算是骨肉朋友,一点红也会杀的。楚留香自然知道江湖传言,面对中原一点红,没有放松警惕。
“呵呵,原来是红兄。”楚留香笑问,“难道红兄也认为今夜月朗星稀,清风袭人,呆在屋子里实在是可惜了,所以出来走走?”
“不。”中原一点红的声音低沉、沙哑、短促、有力。他只吐出一个字,动也不动,那双遮在帽下没有半点感情的眼睛,紧紧盯着睡在楚留香怀中的那只猫。
“哦,那么红兄是来和在下叙旧的?”楚留香笑笑,“怕要叫红兄失望了,天色已晚,我若再不回去,家中红颜知己怕是不会让在下好过了。红兄保重,告辞。”
“慢。”中原一点红一个闪身,便已站到了楚留香跟前。“猫留下。”
黑猫宋京辉因灵力不足,刚才又与恶灵大干一场,累得不行,此时仍未醒来。楚留香听一点红要猫,先是一愣,继而轻笑,“红兄莫不是接到了生意要取这条懒猫的小命?”他说这句话时,已拍着黑猫把它叫醒。
宋京辉觉没睡饱就被拍醒,很是不满,半眯着迷糊的猫眼张开嘴巴,照着惹猫清梦的那只手就是一口。宋京辉并未使力,楚留香的手上虽多了两排牙印,但并未出血。
楚留香也不在意,他举起被咬的手说:“红兄,这懒猫凶残成型、罪大恶极,实在该杀。不如你这生意让在下代劳吧。”
完全清醒的宋京辉看见了一点红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它一听楚留香这么说,瞪他一眼,就甩着尾巴跳到一点红肩上。尾巴尖还用力的扫了楚留香一下。
中原一点红见猫跳了过来,没等楚留香说什么,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楚留香无辜的摸摸被猫尾扫到的脸,无奈的叹气,“我又惹到她了么。”
夏季的风带着热气吹拂海面,海岸不远处,停着一艘精巧的三桅船,洁白的帆,狭长的船身,坚实而光润的木质。看上去安定、迅速而华丽。
一只比寻常猫大了一两倍的皮毛光亮的黑猫迈着优雅而轻盈的步伐悄悄上了船。甲板上,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正慵懒的躺着享受悠闲的时光和灿烂的阳光。船舱里时不时传来女子逗趣娇笑的声音。黑猫看着躺在甲板上的男子,猫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无声无息的化作一到黑影消失。
这是一间狭窄而舒适的房间。仅一张床、一圆桌、两三把椅子,宋京辉已经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这个小房间仅有一扇不算大的窗户,因此有些昏昏暗暗。“咯吱”门在此时被轻轻打开,又“咯吱”一声,显然是关门的声音。进来的是一个清俊的男子,一身秀满蓝色图案的白色锦袍,漆黑光泽的头发一半用紫金冠束起一半自然的留在脑后。身上带着清雅浪漫的郁金香的味道。他全身上下最引人注意的地方,是一双温柔清冽的眼睛。任谁见到这样出色的男子,恐怕都会赞赏一句。然而宋京辉却总是认为,楚留香实在是很骚包……
宋京辉藏在暗处,静静的看着楚留香坐在椅子上给自已倒了杯茶,就在他喝茶的时候。忽然冲过去,尖锐的爪子对准他仰脖外露的喉咙就要抓碎。
然而,宋京辉刚冲过去,本来毫无所觉的楚留香却早就知道一样,不紧不慢的一个转身。就把宋京辉抱在了怀里。“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的来找我。”楚留香轻笑,一双温柔的眼里有着淡淡的得意与戏谑。
宋京辉不服气,呲牙。“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楚留香招牌式的淡笑到:“那个恶灵不能抓。”
“你,咦,为什么?”宋京辉明白过来楚留香已经转换了话题,“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为这个来的?”
“你从地府来人间界后可曾见到驱鬼使?”
“没有。按理说他知道我来人间界后,就应该现身和我见一面。可我却一直没见到他,也感受不到他在哪。”黑猫用爪子托着下巴,摆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所以说,驱鬼使出事了。”楚留香肯定的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猫脸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什么样的恶灵这么大本事让驱鬼使出这么大的事,让他连我都不见了?”
“一个恶灵没本事,那若是一群呢?”
“你是说……”
“有人控制了恶灵。”
黑猫抽了一口冷气,“有谁能够控制得了一群恶灵,他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知道。”他淡淡的说道。
“那该怎么办?”
“等。”楚留香说。
“怎么等?”宋京辉疑惑。
“呵呵,无论那背后的黑手是谁,他,一定会找上我。”他风轻云淡的笑笑,眼光注视着桌上一雕工精致的紫檀木匣。
房间里变得安静,宋京辉和楚留香,一个皱眉一个一脸严肃的思考着。他们已经感觉到,人间,将会发生一件邪恶的大事。驱鬼使的下落呢,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他们自己又会被卷入什么样的事件里?
七月炎热,半点风也无,这不是一个出行的好天气,路上仅一辆马车踽踽独行。阳光热烈的晒在山间的管道上,华丽的深紫色马车快速驶过,带起一阵尘土。也不知马车是什么珍贵的木料制成,坐在马车里竟不热,甚至还有一股异香。
马车甚是宽敞,足够两个人躺下,中间还摆着一方木桌子。车上,身穿白色锦袍的男子斜倚着车壁,一手枕头,一手拿书。还有一人,穿了一身土灰色的布衣。长长的头发只用一根带子系着,比另一人朴素不少。这人就是黑猫宋京辉的人形。她此时一身随从打扮,嫩白的手指上夹着一张金粉色的请帖,中性漂亮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这就是安阳公主的请帖?”宋京辉问楚留香。表情严肃。
“是。”楚留香抽空在看书间歇回答道。
“那她就是嫌疑人了?”
“可能吧。”
“嗯,也有可能她是被人利用或控制。”宋京辉回头看楚留香,“原来你早就查到那幕后黑手需要你手中的白玉观音。不过他为什么不直接偷去?”
“大概他不够聪明,没有想到吧。”楚留香敷衍的回答她,眼睛不曾离开他手里的那本书。
宋京辉不满皱眉:“你到底在看什么?”说着一把把书扯过来,翻开的那页是张美艳端庄仕女图,书的封面上写着“我与安阳公主二三事”。宋京辉默然的把书还回去。楚留香尴尬。
“哈哈,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安阳公主。”楚留香傻笑。
“知道了。”宋京辉表面认同,眼神鄙视。原来自认风流潇洒我认为骚包无比的楚盗帅喜欢看这种东西,宋京辉对这个认识了几十年的工作搭档有了更深了解。
“楚公子。已经到了。”身穿白色华衫的赶车少年敲响马车的门。
车门从车里打开,宋京辉从车上不失优雅的跳下来,灵动如猫,楚留香随后。他们下了马车,见到的便是安阳公主京城郊外的一处庄园。庄园门口早有两个仆人等候。都是与赶车少年一样的穿着打扮。楚肖二人随白衣少年进入庄园。庄园依山而建,并不顶顶华贵大气,确是幽静高雅。
“你说安阳公主什么时候会见我们?”房间里,宋京辉问楚流香。
“有问题就问我是好事,但我也不是万能的。”楚留香好心提醒把他当先知的某猫。
“为什么我没有房间?”宋京辉又问。
“这不就是你的房间?”
“为什么和你一间,我睡哪?”宋京辉迷茫的问。
楚留香往角落一指:“那就是你的床。”
宋京辉大悟,不高兴道:“我堂堂鬼间界引魂使怎么能睡那种地方。你睡那。我睡那张。”她指指里间那张明显好许多的主人床。“若不是你不给我好衣服穿,我怎么会被当作下人。所以你要负责。”
楚留香眨眼笑道笑道:“我会负责。”
天已入夜,明灭的烛光使宽敞的房间昏昏沉沉。楚留香和宋京辉坐在桌前。
“好地方。”楚留香依旧是嘴角淡笑的样子。
“好地方?三面环山,大门向西,这庄园建在山眼极阴之地,阴气极重。分明就是阴宅。”宋京辉嗤笑。
“所以才是好地方。我问你,这山庄之内,你可见到不干净的东西?”
“恶灵阴鬼喜好阴气重的地方没错,而庄内一点脏东西也没有是不正常,但这山庄是皇家的。若有什么高人法宝镇压驱赶鬼魅也不奇怪。”
楚留香不以为然,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沉默起来。房屋之上,有人耳几乎无法听见的细碎脚步声。定是有轻功非凡的高人,肖楚二人对看一眼,他们明白彼此眼神传达的意思,该来的果然来了。正在这时“咻”的破空之声倏然而来,一道黑影射进房内,宋京辉立刻冲了出去。
宋京辉身形如鬼魅般冲出房去,却看见屋顶上,蹲着一个娇小的红衣人影,别无他人。她跳上房顶,才借着月光看清,这红衣人有着一张稚嫩的脸。刚才那个放冷箭的轻功高手难道会是这个至多十岁的孩子吗,宋京辉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小丫头,你怎么蹲在房顶上,不怕吗?”
小女孩打量宋京辉半响,忽然笑了,她说:“小姐姐,你好美。”然后蹦跳着扑了过去。
宋京辉没感到这个神秘的女孩恶意,便任她扑到自己怀里。“你父母呢,怎么敢让你这么晚一个人在房顶上乱逛?你刚才有没有见到什么其他人?”
小女孩在宋京辉怀里舒服的蹭蹭,听她问话,皱了皱鼻子撅起嘴来:“我只有哥哥没有什么父母。”
“不准这么说,谁都有父母。”宋京辉听着小孩子的童言,想大概也不能从小孩子的嘴里知道点什么了,“我抱你下去好不好?”
宋京辉抱着女孩回来的时候,楚留香正不知道对着烛火想什么。
“人没追到,但这个小丫头刚才在房顶上。”宋京辉冲对着烛火发呆的楚留香说道。
“我不是小丫头,我叫安阳。”小女孩不高兴的说。
“那么你就是安阳公主吗,小安阳?”楚留香摸摸女孩的脑袋问道。
宋京辉诧异:“安阳公主怎么可能还是个孩子?”
“为什么不能是我?而且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小姐姐好坏。”稚嫩的嗓音撒娇的说道。
“看来是公主没错了。”楚留香道。
宋京辉看看楚留香再看看小女孩,道:“原来你真的是安阳公主。那你怎么会在房顶上?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不是哥哥的?
“是哥哥带我来的。”安阳公主回答道。
“那皇子殿下人呢?”楚留香问。
“当然是走了”,小女孩给了楚留香一个你好傻的眼神说。
楚留香无奈的笑笑:“看来我果然好傻。“
小女孩赖在宋京辉怀里左嗅嗅右闻闻:“小姐姐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然后一脸想起什么的样子,一双大大的眼睛光亮亮的看着宋京辉说道:“小姐姐,我好喜欢你,你嫁给哥哥好不好?哥哥很疼我的,我说让他娶,他就一定娶你的。”
世上有很多奇妙的事,无法解释,没有预兆,却发生了。宋京辉和楚留香面面相觑,目瞪口呆。那个自称安阳公主的小女孩,在他们眼前消失了。宋京辉满眼的不敢置信。刚才他们正说话时,一阵风空穴而来,吹灭了房内明灭的灯火,当楚留香再把灯点燃时,房间内就只剩他们两个。
“怎么会?”宋京辉有些失控的叫起来。
楚留香皱着眉沉吟半响,淡淡的说道:“休息吧。明天,也许会发生些什么。”他随手扔给宋京辉一个小纸团。
“什么东西?”宋京辉摊开,上面写了一排清秀小字“速速离去”。这就是刚才射进来的东西。
“公主有请。”当清秀的白衣少年这样说的时候,宋京辉挑眉看着楚留香,果然有事发生了,他真的是料事如神吗?宋京辉头一次发现这个和他相识了几十年的老伙伴虽然自负了点,却也不是没有优点的。
当肖楚二人随白衣少年来到湖心凉亭的时候,那里已经坐着了一位清雅高贵脸戴面纱的女子。这才是真正的安阳公主,他们对看一眼。那么昨晚那个小丫头究竟是谁呢,她假冒公主又有什么目的?
“草民拜见公主。”
“楚公子是父王亲口封的‘盗帅’,本宫虽久居深宫也有所耳闻,请不必多礼。”飘渺清逸,如梦似换,这样好听的声音,引得肖楚二人一阵恍惚。
“公主严重了。”楚留香笑道,“‘盗帅’不过圣上戏言,怎能当真。”
“楚公子,实不相瞒,本宫请你前来是有事相求。”
“公主贵为皇雏,何来相求之说。公主之命,草民定当竭力。”
“本宫听说白玉观音在公子手上,不知可是属实?”
“这个……算是吧。公主可是需要白玉观音?”楚留香目光闪烁,“那玉观音价值连城草民并不随身携带,若公主急用,草民定当让人尽快拿来。”
“那本宫就谢过楚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