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
墨汁悄悄滴落在宣纸上绽开一朵黑色的莲花,执笔之人神情漠然的凝望着这盛开的黑莲,无奈的放下笔,伸手将宣纸揉成团放在一边。
那里已经堆成了小山。
“看来你的烦心事又多了。”住持踏进抄经殿,看到那些废弃的宣纸,心里一阵叹息。
张纾璇抬起头看向住持,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抄经念佛这么多年,始终还是做不到心如止水。”
住持笑着摇摇头:“红尘中人享红尘中事,你本就身在其中,怎么能心如止水。”
“大师,我该怎么办?”张纾璇苦笑。
“去吧,解铃还须系铃人。”住持看向外面:“那孩子在等你。”
林然人在正殿,青烟袅袅,耳鸣钟声,他的眼睛停留在一页一页的功德簿上,娟秀的字体每一页都写得一样:
愿林氏姐弟一世安康,无灾无难。
林然一页一页的翻着,就像是复印了一样,全都是这样相同的一句话,原来她这些年都在为他们姐弟积功德。
脚步声由远及近,林然转身,张纾璇慢慢走近,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在此时此刻变得晦暗如深起来,她的眼睛扫过他手里的功德簿,随后慢慢上移,对上他清冷的眼眸。
“半天,足够你查到我是谁了,对吗?”张纾璇淡淡的开口。
早上,当林然问她是谁的时候,她没有回答,而是落荒而逃,她一直以来想要守护逃避的东西,始终还是被这个孩子一点一点的想了起来。
其实,他来找她就应该料到,他早晚会知道五年前的事,纸怎么包得住火?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岁,她也有害怕和无法面对的事情,她也会胆怯会退缩,哪怕是面对这个当初才十二三岁的孩子,也是一样,谁能想象的到这个孩子哪怕是失去了记忆,却依然那么的出色。
林然‘啪’的一声合上功德簿,慢慢的走到张纾璇面前:“张纾璇,张子聪,你们都姓张,我竟然没想到。”
“……”
林然看到张纾璇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神色,继续说:“人人都知道张家有个儿子,可并不知道原来张家还有个女儿。”
张纾璇说:“我一出生差点死掉,后来经过抢救算是活了下来,却烙下了体弱多病的毛病,后来我父亲遇上一位活佛给我看了看,说了一些话,之后我的存在就变成了只有张家知道的秘密。在外人看来,对于张纾璇来说有不少的传言,张家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张家的第二个孩子被送到国外生活,张家的第二个孩子异于常人不能见人,其实什么样的说法都有,而事实上我确实不能见人,我的身体太差,只能长时间静养在家,后来,我的身体渐渐变得健康起来,家人都说是父亲做善事得来的福报,我很爱他,更加尊敬他,甚至于我可以为他牺牲一切。”
“包括帮他掩盖他做的所有事。”林然声音突然提高,一步一步的逼近她:“也包括谋杀我的父母,他曾经的口口声声的朋友。”
张纾璇被林然步步紧逼,后脚跟抵在高高的门槛上,差点摔倒。
“对不起,对不起。”张纾璇有些哽咽:“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大慈善家张子聪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为什么在你眼中慈爱的父亲会毁了别人的家庭,别人的幸福,对吗?”
张纾璇蓦地滑坐在地上,整个人都颓了下来,她的声音也变得虚弱起来:“他是我引以为傲的父亲,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如果那天晚上我无意间偷听到他打电话时能进去问清楚的话,是不是你的父母就不会出事了呢?”
林然冷笑:“问清楚,张子聪会告诉你吗?好,就算他真的对你知无不言,你凭什么认为你的父亲会听你的,会放过我父母。”
“可我……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父亲一定要……”杀死你的父母这几个字她终究如鲠在喉,说不出来。
即便她知道父亲做的坏事,可是当她提到为什么的时候,父女俩就会闹得不欢而散,那个她尊敬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那件事以后,她无法面对父亲,更加面对不了林家人,她觉得自己在榕越待不下去了,最终选择了离开,谁也没告诉。
安城是她半年后到达的城市,偶然的机会来到了这座寺庙,被住持点拨了一番,那个时候她有轻度抑郁,突然觉得这座寺庙可以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于是,她决定留下,为父亲赎罪,为林家人祈福。
“你不知道?”林然不信的嗤笑:“你不知道还去帮他,张老师,你这可是愚孝。”
“是啊,你说的对,是愚孝。”张纾璇苦笑不已:“那天我跟了去,发现看到这一切的不仅有我,还有年少的你,我当时很乱,我害怕我父亲发现了你,连你也不会放过,所以……”
“所以你打晕了我,还是如你之前所说……救了我。”
张纾璇无言以对,暗自叹气。
林然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那天傍晚的天空红的如血一般,他放学回家看到家门口站着两个人,就像两个门神一样面无表情。
他绕到后面,经过一扇他和林心小时候自制的秘密小门进去,透过后花园的玻璃窗看到了震惊的一幕,他的父母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坐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个总是和蔼可亲的张叔叔,此时此刻那脸上的亲切感被阴郁所替代,那双眼睛里是狠厉的色彩,他突然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张叔叔。
然后,他看到张子聪朝母亲的嘴里灌着一瓶药,父亲想要上前却被身后的两个男人压着动弹不得,第一次看到父亲悲恸的表情和母亲含泪的摇头,他终于忍不住打算冲进去,结果被一个姐姐给拦住了。
张纾璇也很想冲上去,可是她明白如果被父亲发现了他们两个看到了这一幕,这个孩子必死无疑,所以她用尽全身力气捂住林然的嘴巴把他拖走。
终于拖到了别墅外的树林里,这才累的松开了林然,谁知道林然又要往回跑,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只好捡起一块石头朝他后脑勺砸去,她第一次伤人,下手没个轻重,看到他白色的校服领子上染上了红色的血迹这才知道慌了。
她现在又不敢报警,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夜色中,她看到父亲的车离开,随即低头看了一眼林然,他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又昏了过去。
她起身跑到附近的电话亭报了警,第二天林氏夫妇自杀的消息传遍全城,林家小儿子在医院昏迷不醒。
随后,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礼拜谁也不见。
张子聪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而她始终是还小沉不住气,她追问父亲为什么要杀害林氏夫妇,张子聪从震惊慢慢的冷了脸。
那一夜父女俩第一次吵翻了天,张子聪第一次打了她。
不过,始终是血浓于水,张纾璇做不到背叛父亲,而良心的谴责让她陷入崩溃的边缘,三天后,她去医院看了林然,她只敢偷偷的去看,同时她看到了坐在轮椅上守着林然的林心,其实小时候她偷偷见过这个比她大两岁的漂亮姐姐。
离开时,她慌乱的撞到了一个轮椅,一低头发现是林心,她紧张的不知所措,连连说对不起,也不知道这声对不起是代表撞到了林心,还是真的对不起林心,她没敢停留,慌张的逃开。
她跑出住院大楼,整个人跌坐在角落一旁的椅子上,她望着天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做贼心虚,什么叫做不敢面对,她卷缩在椅子上把头埋进腿间放声大哭起来。
“你没事吧?”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露在外面的手上多了一张手帕。
她始终没抬头,紧紧的拽着手里的手帕,摇头再摇头。
哭过以后,她徒步流浪,夜色沉醉,夜光下的姑娘却如同行尸走肉,她走到警察局门口看了很久,始终没有勇气走进去。
最终,她选择逃避,一走五年,音讯全无。
“对不起。”除了这句对不起,张纾璇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林然扶起张纾璇,对她说:“张老师,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对不起。”
张纾璇抬起头睨着林然,摇头,一直摇头:“对不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不管张子聪曾经做了多少的坏事,不管他内心有多么的黑暗,他始终是张纾璇的父亲,疼爱她忍受她包容她关心她的父亲。
“他杀了人。”林然捏着张纾璇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神色却还保持着平静:“他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林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两人僵持不下的局面。
段祁谦微微拧着眉看着他们两个,林然渐渐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脸色更加的清冷。
“你怎么在这儿?”段祁谦走上前去,疑惑的看着林然,又看了看精神状态并不好的张纾璇。
林然没有回答段祁谦的问题,而是把手放下,插/进裤袋,对张纾璇说:“你考虑清楚,榕越见。”
说完,他越过段祁谦时挺住脚步,没有看他而是看向张纾璇,开口:“如果你把我姐当朋友的话,劝她回榕越,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段祁谦完全是一片茫然,他转身看着林然颀长的背影,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背打的很直,却莫名的感到忧伤。
离开寺庙,段祁谦和张纾璇没有说一句话,山脚下的花开得正好,段祁谦始终是忍不住问了起来:“你跟……林然认识?”
张纾璇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段祁谦,轻轻地问:“我能借一下你的后背吗?”
段祁谦点了点头,然后默默的转身背对着张纾璇,隔着那层薄薄的衬衫,背脊上抵着一个有些发烫的额头,没多久,他觉得有水浸湿衣衫。
林然走了,走的匆忙,张纾璇站在这间空空如也的房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一片空洞。
d城
林心接到林然的电话时已经是深夜,他刚刚下飞机就给林心打电话了,许别一听立刻摸出手机打电话让傅子轩去接他,林然没有拒绝,留了傅子轩的手机号。
挂了电话,林心看向许别:“林然也会有危险?”
许别点点头,拉着林心坐在身边:“现在他们不知道那把钥匙在谁的手上一定也会对林然下手,你忘了,在南郊墓园抢你包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目的是钥匙。”
林心已经把钥匙的事告诉了许别,其实她也不知道那把钥匙到底有什么秘密,可是当她把林然的说的话告诉许别时,他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林心的家三番四次的被闯入,原来是因为钥匙。
“那把钥匙到底藏着什么?”林心看向许别。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当年我爸当卧底时捏着的证据。”许别眸底深不见底。
林心一听坐了起来,端正的面向许别:“是……三十年前的事?”
许别点点头:“嗯,应该是你我都想知道的真相,或许所有的答案都在那把钥匙背后。”
“许别。”
“嗯?”
林心回握住他的手,紧紧的:“我不想知道你们几兄弟在谋划些什么,我只想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许别搂住林心,下巴抵在她的额头:“我不会让大家出事的。”
“不。”林心抬起头对上许别的眼睛,那些未知的暗涌在眸底流动,她说:“你也不能有事,你们谁都不能有事。”
许别点头,眼神宠溺:“好,我们都不会有事。”
“嗯。”林心把头埋进许别的颈窝,十指相扣:“明天是不是回榕越?”
“我已经安排吉雅过来暂代你的位置,她也参与过应该没问题,还有老向也在,你不用担心。”
林心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乖巧的不再说话,她多么希望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让时间暂停,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事都与他们无关。
时钟的滴答声从未停止,心脏的跳动声彼此交融,从来就不是不爱,而是从一开始就爱的无限沉迷,到最后生死相依,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