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锦遍思没有答案。
晚膳的时间,赵元甄却从宫中而来。
“太医令醒了么?”他垂眸看着皱眉立在门边,眺望着院门方向的柴素锦。
柴素锦摇摇头,“还没有,侯爷来的真是勤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医令不是您的同僚,倒是您的亲爹呢!”
“你越发胆子大了,如何同我说话呢?”赵元甄沉声道。
柴素锦轻哼了一声,“据实说而已。”
赵元甄抬手轻敲她的脑袋,“在盼什么?盼着宫里立时就来人将你接走?”
柴素锦转过脸来看他,“我进不了宫,侯爷似乎很高兴?”
赵元甄垂眸看她,面无表情,“你进不进宫,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何可高兴的?”
这人真是口不对心,语气分明和昨日大有不同,便是脸上不露分毫,那轻快之感,却是明晃晃的。
柴素锦长叹一口气,“可我想入宫啊,为什么圣人也会失言呢?”
赵元甄弯身靠近她,“你究竟为何这么想进宫?宫中虽有荣华富贵,可宫中没有自由,没有无拘无束。”
柴素锦点点头,“我知道,我向往无拘无束自得其乐的日子,可人活在世,总被世事所困,不得洒脱。”
“你求谋的究竟是什么?离你这么近,我却全然看不懂。”赵元甄凝眸看着她问道。
柴素锦垂眸,没有理会他。
就在赵元甄直起身,准备越过她迈进屋内的时候,她却忽而伸手拽住了他的袖角。
他垂眸落在她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又顺着胳膊看向她的脸。
柴素锦松开手,“我告诉你,我在求谋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圣上为什么没有派人来接我进宫?”
赵元甄站直了身子,垂眸俯视她。
柴素锦脸上有些恼意,“你一脸倨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这个交易与我有什么好处?”赵元甄平缓说道。
柴素锦皱了皱眉,“于你也没有什么损失,且还能解了你心中疑惑,何乐不为?”
赵元甄沉默片刻,柴素锦轻哼一声,有些烦闷转身欲走。
他却清了清嗓子,“可以。”
“你先说。”柴素锦仰脸看着他。
赵元甄摇了摇头,“我要先听听你怎么说。”
柴素锦抿了抿唇,年纪尚幼的脸上有几分犹豫,却显得她略有些憨态,比平日里的沉稳老练更多了几分可爱。
赵元甄毫无表情的脸上,忽而添了几分柔软之色。
“因为我觉得圣上和太子十分亲切,不由的想要亲近他们。且圣上的身体不甚好,我想要为圣上调理身体。若是我能做得比太医令更好,让圣上倚重我,而非太医令,也许终有一日我可以取而代之,那个时候,我柴家同太医令的夙仇,就可以好好的清算一番了。”柴素锦垂了垂眼眸,“我如今屈居人下,乃为弱小,只能凭借着比我更强盛的力量,来叫自己强大起来,方能制住比我更强大的人。”
“是为了报仇?”赵元甄沉声问道。
柴素锦皱了皱眉,“其实……也许报仇不止这一条路可走,我是真的想要为圣上做些什么,以全心中那份亲切。也许真的是同公主的缘分吧。”
她语气轻轻的,悦耳的声音格外容易沁入人心。
赵元甄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她垂眸轻笑的样子,视线似乎落在了她身上,又似乎没有,宛如一汪湖水的眼眸,不知是不是透过她看到了回忆,看到了记忆中的过往。
“和公主的缘分……”赵元甄喃喃的重复了一句。
柴素锦抬头,“没有轻视公主的意思。”
“我知道。”赵元甄闭了闭眼目。
“如今,该你说了。”柴素锦催问道。
赵元甄却紧抿着唇,越过她,直接掀开帘子,进了屋子。
柴素锦瞪大眼睛,立在原地,愕然看着他就这么走了进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元甄没有回头,落下的帘子里传来幽幽的声音,“会言而无信的,可不止圣上……”
柴素锦闻言一噎,她这是一天之内,被两个最信守承诺的人给食言了么?
“水……”太医令干哑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柴素锦皱了皱眉,“醒了?”
她也迈步进去。
赵元甄正立在床边,目光关切的看着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脸面苍白,眼睛紧闭,嘴唇却蠕动着,“水。”
柴素锦叫丫鬟倒了水来,蹲身在床边,将水小心翼翼的喂进他的口中。
“你说得对。”赵元甄忽而在她背后开口。
柴素锦一愣,回头看他,“哪句?”
“你若只是为了报仇,比入宫简单的方法多得是。”赵元甄看着她说道,“比如说,如今。”
如今躺在床上的,就是杀了她爷爷爹爹,逼死她母亲的仇人。
她只要有一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动动手,这人也就死在她的手里了。
纵然她会面对太医令手下人疯狂的报复,但大仇岂不是得报了?
偏偏,她还要俯下身来,亲手救醒太医令,救活自己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爷爷说过,”柴素锦一面喂太医令喝水,一面缓缓说道,“医者的手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我不会杀他,要让他死在自己的罪孽里。”
赵元甄眼神微动,“这话我听过。”
柴素锦垂下眼眸,是,这话她前世就说过。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你和锦儿确有相似之处。”赵元甄低声说道。
“这话近来听许多人说过,但能从侯爷口中听到,还真是难得。”柴素锦勾了勾嘴角。
太医令闭上了嘴,似乎是喝够了。
“他怎么还不醒?”赵元甄问道。
“快了。”柴素锦放下杯子。
拿出针馕,又为太医令施针一次。
太医令直到现在还没有醒,她的“功劳”着实不小。
她希望自己能在太医令醒过来重新掌控局面以前,将局势扭转。
其中的关键,便是她能顺利入宫。
原以为今天已经能达成所愿。
岂料,九五之尊也会失信于人?她无奈了勾了勾嘴角,如此,只好叫太医令再多睡一阵子了。
夜里,柴素锦辗转难眠。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父皇答应了接她入宫,又会临时变卦呢?
连赵元甄都开始承认,她和公主相似。父皇没有理由不确信这一点。
不过是换了一张脸,换了个身体而已,她如何会不像自己?
父皇对她的思念,她明明确确的看得到,感受的到……
窗子吱呀一声轻响。
柴素锦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马文昭来了?
等了他许久,他终还是耐不住性子前来了吧?
虽然取太医令的性命并非她所愿,但马文昭冒如此风险,总是在帮她,也算是帮上了她。
她这次一定会好好同他说话的。
可当人影渐渐靠近床边,她抬手按住左肩肩头之时,却忽而发现,这身影,不是马文昭!
“侯爷夜探女子闺房,意欲何为?”她沉声问道。
正在靠近的身影微微一顿,黑暗中传来他熟悉略带沙哑的声音,“醒了?”
柴素锦轻哼一声,“不醒,你又欲怎样?”
“不醒,便将你叫醒。”赵元甄说话间来到床边,随手撩开床帐,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柴素锦冷哼一声,“怎的侯爷好似熟门熟路?”
赵元甄摇了摇头,“我时间不多,夜里前来,不过是为了兑现先前的承诺。”
“嗯?”柴素锦微微一愣。
“我答应了会告诉你,圣上为何失信于你,不接你入宫。”赵元甄低声说道。
柴素锦在黑暗中望他一眼,“真难得侯爷还记得?”
“那时候我发觉房中人呼吸有异,怀疑是太医令醒来,所以不便多说,并非有意要失信于你。”赵元甄竟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柴素锦微微讶异,“倒是我误会了你……”
赵元甄摇了摇头,“长话短说,圣上不肯接你入宫,乃是怕得罪了太医令。”
“圣上怕得罪太医令?”柴素锦愕然,“我听错了么?”
“圣上对太医令的依赖程度,已经超乎想象,否则,你以为为何小小一个太医令,却能得到朝臣支持,能与一国之相文丞相对峙?”赵元甄靠近她,压低了嗓音道,“不过是因圣上偏袒宠信而已。”
“那圣上为何……”柴素锦有些问不下去。
她死以后的时间里,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皇已经昏聩到这种程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