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让幼女与其身后的老汉都顿住了,老汉一脸的悲痛,而幼女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首,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妇人,小嘴抖了半天,却不再求饶了,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用一种几乎永绝的目光看着那妇人,“……我就是一辈子做跛子,也不会再来求你了,今生也不会再来见你。”
说完,便转去,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这时田洱才发现,那幼女的左腿脚板是在腿后的,原来是传说中的马蹄腿……
老汉被幼女牵着,却未动一下,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目光看着那抹泪的妇人,颤着声音,最后问出一句:“真的……不能帮帮我们吗?”那么卑微,那么哀求的语气,可对方却只是撇开头,没有应话。
垂头,老汉转身,任着那哭着的幼女牵着一步一步走了。
妇人看着那离去的二人,神色悲痛,却未迈出一步,最后黯然地转身回了宅里,那丫鬟关上门,将里面与外头两个世界给阻隔了。
“走吧,主子。”冬晴也看在眼里,不知是她看惯了生死,还是看尽了这个世间的冷暖,那漠不关心的神色那么的坦然,田洱不怪她,毕竟这是人心,这是人性。她只得摇摇首,跟上那对不知是父女还是什么关系的二人。那二人因幼女跛足,走得并不快,她们追了一条巷子便追上了。
“大叔,好巧啊,您今日不用开张吗?我正想去吃碗豆粥呢。”田洱追上后,故意装得偶然遇上一般。一脸自来熟地打着照呼,那大叔回首瞧见是个漂亮的姑娘,当然记得,那老眼朦胧赶紧擦了擦,扯了个笑容。“……哎,还真是巧呢。”
大概是觉得有外人在,那幼女垂着头,用力地用小布麻衣袖擦着眼,田洱假装未看见,笑得十分的好看,“可不是。哎,这是您的小女吗?”
大叔看了一眼垂首的幼女,这才为难地点点首,“哎。是、是的,就是昨日说的小女,幸幸,快叫人。”那大叔拉拉那幼女,提醒着。幼女这才抬了首。望着田洱露着个笑容,喊了声:“大姐姐好。”
一这声,撞进了田洱的心里。
这么小的孩子,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父亲,而在强作欢颜,没有任性,没有不懂事。红红的眼,分明说着方才之前还哭过,都肿了。
好容易,才露个笑。田洱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哎,哎!真乖。”可不是,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让人看着都心疼,“幸幸……是幸福的幸吗?多大了?”田洱弯下腰,伸出手揉揉那十分细柔的褐色发丝,那么的亲昵,那么可亲。
幼女微微一怔,似乎极少被陌生人摸过头,脸有些改变,温着好像带着笑容,张着小嘴回答,“是……幸福的幸,阿爸说想让幸幸过得幸福,所以改名叫幸幸,幸幸今年十岁了。”
田洱眼一酸,赶紧收回手捂着自己的嘴,也阻止了自己的眼泪,这个孩子,不需要眼泪。田洱知道自己太心软,这是她最大的缺点,但她一点都不后悔。
好容易才阻止了自己的酸涩难受,田洱努力地笑着对那小孩,“幸幸长得这么可爱,一定会幸福的。”她说。
大叔看着二人对话,从来没有陌生人第一次见到幸幸还如此亲近的,多数都因幸幸的脚而被歧视,被欺负。心里感激,笑着对田洱,“姑娘今日可能吃不到豆粥了,明日吧,明日我一定开摊的。”老实巴咬的大叔,这么感激的方式对着田洱这样的陌生,却好心的姑娘。
田洱直起身,笑容满面,“好啊,我等着大叔开摊呢。”然后无意间看见幸幸的脚后,她不禁面带心疼,“哎呀,幸幸这脚是扭到了吗?疼不疼?”知道会揭到人伤疤,但要知道事情的原委,田洱还是得这么做。她话一出,大叔一脸的尴尬,却好在并不气愤,解释说:“幸幸这脚是天生的,没事,已经不疼了,姑娘你真好心。”看她一脸的心疼,让人不舍。
“这样啊?我看这脚,好似听闻过,能治好的,大叔没找人给幸幸治治吗?”田洱继续问。
一说起这个,大叔那老实巴交的脸上,布满了愁容,“可不是,原是找到了个厉害的大夫,本以为可治好的,但没想到……唉!”重重地叹一声,十分揪心,田洱追问,“怎么,莫不是个无良大夫,不肯为幸幸治?”
一听,那大叔赶紧辩解了,“不、不是的,不是大夫的错,是……是这诊金不够啊。”慢慢的,大叔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原来,这几年这一家子一直有为幸幸求医,可从来没有哪个有那个本事治得了的,这一拖就这么多年,上月来了个走方的郎中,附近的相邻们大大小小的毛病都去医,可神了,不管多少年的老毛病,那郎中都医得好,这一家子心里抱着希望,带着幸幸去就诊,那郎中大夫仔仔细细地诊看了十日有多,最后给了个答案,还有希望可以治好的,只是要费不少的东西,这些东西加起来,多多少少得要三百两呢。这一家子就急了,那郎中是走方而来,游历而去的,为了幸幸已在这城多逗留了十来日,东凑西借的,都砸锅卖铁了,也才免免强强凑得个二百两出头,还差一百两呢。那个小摊位本就不值钱,昨日才开得,今日就开不了了。
所以,愁啊。
听着,田洱的眉微微地蹙着,只是一百两……所以方才这幼女跪下求那妇人……
田洱在想,如果自己现在掏出钱送于这可怜的孩子,对方是否会安心地心下?
脸有些为难,“方才,我见幸幸好像跪下求那宅子的人,还说让幸幸认回她这个娘,是……怎么回事?”田洱问得巧妙,神色也表现得十分难过,多少消了对方的戒备还有那难堪。大叔脸虽有为难,但都说了这么多,而且还被看到了,若不说清楚,有什么流言传出去也不太好。
于是,大叔又说了,方才那妇人,的确是幸幸的生母,幸幸生母在入那宅子之前,嫁了城外农户的一汉子,可是生下幸幸这跛子之后,那汉子的母亲就将母女赶了出来,说二人都是灾星,害他们家门不幸。后来,无处可去的幸幸母女只得回娘家,谁知娘家容不得这么丢脸之事,门都没让进就将人赶走了,走投无路,幸幸生母只得找在城里的表哥,也就是大叔。大叔一家人可怜这对母女,再贫寒也收留了她们。谁知,没过十日,那出门去的幸幸的母亲就没再回来了,丢下可怜的幸幸才两个月大,没奶喝整日哇哇大哭。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幸幸的母亲托人送来了一些银两,说她再也不回来了,幸幸就送给大叔一家养。大叔一家多方打听,终于知道幸幸的生母嫁给了城里大户做了第七房,过上了好日子。大叔一家人商量,幸幸生母带着这么个可怜的拖油瓶也不见得会幸福,便真收留了小幸幸来养,这一养就是十年。如果没有这一事,幸幸是知道还有这么个生母,却从来不曾想过要去投靠于生母,可方才那几句话,可见幸幸心里,原还记着生母恩从未恨过她,若不是没办法,也不会去为难生母了。
田洱听得心揪着疼,除此之外,她甚至没有哭,只是用满是爱意的目光看着这一生坎坷的小女孩子,忍不住又伸出手揉揉她的脑袋,说了一句:“幸幸真是坚强。”
被说起自己的不幸事,幸幸只是露着天真无邪的笑,最后说:“本来……也没想过能治得好,就是害得阿哥阿娘他们把家里那么多东西给卖了。”
蹲了下来,田洱双手握着幸幸的双肩,很认真的问她:“幸幸可是真的想治好这条退,可是想像正常的女孩子家那般好好地走路?”这天下,没有一个女孩子不爱美的,就是男的也不愿自己是跛子,更别说这么一个如花的小姑娘,她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路要走。
幸幸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大姐的认真,听着她那叫人带着希望的话,心中一阵狂跳,那种无名的激动,不知为什么,可她却回答了,“……不想,幸幸不想……”
家里已经没有办法了,她不能说出那种期待的话让阿爸难过。
抓着幸幸的手紧了两分,“真的不想吗?真要要这么一辈子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让旁人指指点点吗?真的到时就算遇到如意郎君却因为这条退而被嫌弃吗?”田洱知道自己这么说很过份,可她别无他法。
这话,太重了。
就是懂事的幸幸也被说得升起一股股的怨气和悲伤,她用力地挣开田洱的手,终是忍不住一边哭一边喊:“想想想!我是想啊,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好好地走路,想可以和他们一样跑来跑去!可是、可是……没办法呀,没办法呀!”连亲娘都不肯帮她一把,她哪里还有办法?一边喊,她一边举起手袖,用力地擦着那止不住的泪水,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悲伤,一次性地痛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