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的解释不能算详尽，但杨戬起码明白了业障的本源来自于世间，但与其说是人为制造的魔障，不如说是自然产生的废渣罢了。

　　 然而这些知道就知道了，却并非他最为在意的，他依旧皱着眉头，声音也压得十分之低、仿佛在强忍着某些情绪，“所以你以本源之力将其镇压，但这样绝不会毫发无伤。”

　　 昭华笑道，“这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他轻拍了一下杨戬的背，催促他赶紧回去自己房间，“好了，今天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他若有所指地对杨戬眨了眨眼，调笑着说道，“各种意义上的。”

　　 杨戬应了一声，但直到昭华进屋关门，也没移过视线。

　　 两人分开之后，昭华只是坐在桌边，看着窗外那三五盈月慢慢抿着已经凉透的茶水。直到月上中天，城中最后一盏灯光也摇摇晃晃熄灭的时候，他才像回过神来似的，浅光一闪，竟已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他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夜晚的空中总是比往常冷上一些，但今日却不仅只有冷而已。昭华越是前进、周围就变得越发阴湿，直到他终于停在了一个山头之前。

　　 这是一座普通的山林，不高也不矮，孤零零地在地面上顶起一个椭圆形的石包。硬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它漫山遍野都是野花，以及不到百里，有一片被群山包围的广阔森林。

　　 那边好像有点眼熟啊。

　　 他心下琢磨，却没真绕去瞧个究竟，而当圆月终于开始西沉，那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山林竟隐隐泛出常人无法看见的红光，那光芒从弱到强，很快就变得有些刺目起来。

　　 “我就说分房间的时候你怎么那么老实，原来是想一人来看这个。”少年特有的声音离得老远都清清楚楚，昭华无奈地回身，只见臂绕混天绫、脚踩风火轮，一手拿着乾坤圈一手拿着火尖枪，根本就是全副武装的哪吒。

　　 在他后面果然跟着一身银甲的杨戬，他的法宝倒没哪吒花哨，只是那三尖两刃刀冷光闪闪，搭配上他黑如锅底的表情，让昭华突然背脊一阵阵地发凉。

　　 “呃……我就是，先一步过来……瞧瞧？”

　　 哪吒冷哼，“呸，你一个人悄悄默默的，要不是大哥早有准备，想必直到明晨、我们都毫不知情吧！”言毕，他愤愤地在昭华的腿肚子上踢了一脚，骂道，“逞什么英雄！”

　　 昭华委屈，可怜兮兮地去看杨戬，“赶紧管管你的义弟啊！”

　　 杨戬冷漠地别过头去。

　　 还能不能好了……

　　 昭华飞泪，只能没话找话地说道：“这地方我们是不是来过？”

　　 杨戬语气淡淡，“是，帝座与小仙为小妖失踪一事，曾会过此处土地。”

　　 昭华赶紧道，“只是如此异景，他却从没和你我提过。”

　　 杨戬颔首，“此处不异不妖，即便亲眼看到，我等小仙亦未觉出任何不妥。若非帝座独自前来，想必依旧被蒙在鼓里。”

　　 他独自两字咬得很重，昭华挠脸，只能安静看天。

　　 哪吒嚷道，“但大半夜这么亮堂堂的，他但凡不瞎总会发现吧！”

　　 昭华沉吟，“小妖失踪似乎总在十五之后？”

　　 杨戬皱眉，“似乎是的。”他凝视着这不吉的红芒，沉声说道，“帝座莫非认为，此事是那土地所为？”

　　 昭华道，“就算不是他亲自做的，但想必也脱不出关系。只是有件事我想不通……”

　　 想事情上哪吒基本跟不上节奏，但话还是听得懂的，而他最烦的就是那种说话只说一半的家伙，这点以那老君为首，其他仙人或多或少也有这些毛病。

　　 如今他本就焦躁得很，见昭华也开始卖关子，恨不得又去踢他，“想不通什么？！”

　　 昭华表情古怪，“三太子可知，倘若背离天地正道，哪怕是仙神也会染上魔气？”

　　 哪吒回答得倒十分剪短，他一脸嫌弃地喝道：“废话！”

　　 昭华无语。

　　 “若那土地引来小妖做了有违天道的事，身上定会染上魔气。而一个地仙染了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帝座与小仙见到之时定会有所察觉。”杨戬平静地道，“帝座想说的，是这个吧？”

　　 昭华可劲儿点头。

　　 哪吒心直口快，“老不修的仙帝就不说了，大哥都没发现，确实非常奇怪。”

　　 “……”老不修干咳一声，“所以要么小妖之事只是巧合，要么就是还有别的机关。”

　　 “也许他引来小妖，并没做什么违背天理的事？”哪吒人虽火爆，但也并不是那么愿把他人往坏处想，“所以身上干干净净？”

　　 杨戬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昭华被噎了半天，自然打脸打得毫不犹豫，“你是不是傻，难道那些不告而别的小妖怪们都去环游世界、寻找自我了不成？一声不吭的全无线索，而且百来多个都是这样，光是想想我就不寒而栗。”

　　 哪吒的乾坤圈已慢慢举起来了。

　　 “异光开始弱了。”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两人还能闹腾得起来，杨戬叹息地道：“帝座打算如何？”

　　 “我去抓那土地来问！”哪吒本就不爽，二话不说就往下冲，却被早有预见的杨戬持枪拦住，一句：“站住。”平静沉稳，明明声音不重也不大，却依旧让哪吒生生顿住，老实地留在了上空。

　　 在“驯兽”这方面昭华自愧不如，他认认真真地看了红光一会，有些犹豫地道：“要不我们先看看，到底有没有小妖被迷过来吧。”

　　 哪吒震惊，“他们会马上过来？”

　　 昭华摇首，“考虑到丢的那些有远有近，要做好长时间守株待兔的准备……不过也可能很快就有结果。”

　　 “什么意思？”哪吒根本不问昭华。

　　 杨戬看了远处的山林一会，然后悠悠叹道，“我们来寻那土地的时候，他说附近小妖仅丢了三只。而我们实际去问，也确实如此。”

　　 “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真与失踪之事有关，那附近的林子不该只少区区三个。而林里鱼龙混杂的，真丢了谁丢了几个，我和你大哥也难以核对，只能去问问称王称霸的那些。”

　　 哪吒终于开窍了，“也就是……大妖们也参与其中？”

　　 昭华摊手，“只是假设而已，总之我们先等等看吧。”

　　 干等显然不合哪吒三太子的性子，但他看看自家大哥，见人笔直地站着俨然一副备守的模样，只得招了块彩云一屁股坐在上面，百无聊奈地托着下巴。

　　 不过看来他们运气不错，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呢，就有什么从远处群山的方向快速逼近。

　　 “咦？来了？”哪吒嗖地站起来，张望地道，“一只狐狸，一条蛇，还有只……那是麻雀？”

　　 “嗯，是吧。”昭华点点头，道：“没想到麻雀也有成精的一天。”

　　 “麻雀就不能成精了？！”哪吒瞪了他一眼，“那现在怎么办？抓住？”

　　 说话间杨戬一去一回，已经把三只得来了。

　　 “真君真是颇有效率。”昭华由衷称赞，甚至还配合气氛地拍手鼓掌。

　　 杨戬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对方尴尬地停手，才平静地说道：“这三只小妖已经被迷了心智。”

　　 昭华凑过去拎起一只，左看右看还上下甩了甩，见还是没醒，索性立掌往脸上招呼。

　　 他抓起那只正是那难能一见的麻雀精。

　　 小麻雀长得白皙清秀，脸蛋儿还挺好看的，然而御霄仙帝却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啪啪啪”一连几巴掌都不带手软，直把小妖打成了猴屁股、鼻血都流出来一边。

　　 也不知是不是痛的，麻雀居然真的清醒过来，于是御霄仙帝又如法炮制另外两只。等三只小妖怪全都捧着大肿脸，哭丧着跪在昭华的面前，就连当初抽人龙筋的哪吒三太子都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

　　 而那个痛下狠手的家伙，居然还敢昂头挺胸地去看旁边那个，试图得到一个半个的夸奖。

　　 当然，没有人真会夸他，杨戬无语地将注意力投在小妖们的身上，一个个地打量过去。他武将打扮威风凛凛，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将他们看了一遍，但那严厉冰冷的神情，比那揍人的更加可怖。

　　 也就是转眼工夫，小妖们就抖得和筛糠子似的，饺子似的挤成一团。

　　 “你们……”

　　 “是、是！！！上仙有事请讲！小的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戬只是想让他们不要紧张，却见小妖们脸都吓得白青白青，索性话锋一转，冷声说道：“你们夜里出山，是要作何？”

　　 小妖们哆哆嗦嗦的，下意识地答道：“小小小小小小的们夜里出山，是要、要、要……”他们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就在杨戬以为他们身体有异的时候，三只小妖眼泪已漫了上来，“小的不不不、不知道……”

　　 “……”

　　 “……”

　　 “……”

　　 一般这种时候应该会有人跳出来叫：“装什么装！赶紧如实招来！”但奈何三个小可怜都吓得快要合体了，怎么看怎么不像有胆撒谎的。

　　 “感觉是真的啊……”昭华道。

　　 “唔，不像撒谎……”哪吒也勉强赞同。

　　 杨戬沉默，不想说话。

　　 “所以，你们发现一件事了吗……？”昭华捏起其中一只小妖的下巴，就听唏哩哗啦一阵水响，局部地区下起了雨来。被“调戏”的小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终于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