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符咒发动的时候,叶玄月似乎听见了一道幽幽的叹息声。
她却不知道,这道叹息声是不是她的错觉。这道叹息声逐渐远去,她的身体疾速挪移,大约过了数秒之后,这少女睁开双眸,她唇角血迹尚未来得及干涸,而此时此刻,她站在山崖顶端。
眼前一条滚滚赤色长河奔流而下。
符一低下头,他抽出数张符咒想要发动,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轻声说道。
“大势如此,不能逆转。”
“看来,神界是当真要变天了。”
“恶符破,百鬼出。白骨地,魂归里。血河崩,至尊陨。绝者醒,诡徒行。原来传言从来都不是传言――原来真有亲眼所见的一日。”
他的声音似是喃喃自语,而叶玄月则转过头来,她看向符一,瞧着他脸上浮现出的失魂落魄之色,她问道。
“你说的是什么?”
符一说道。
“那是神道宫的一张神符所显现的内容。”
“神界之茫茫,却被我亲眼所见了这一幕。诡徒……难道方才那个冰封之人便是这神符之中所记载的诡徒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你问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叶玄月看向符一。
“你不认识他么?”
符一摇头。
他在符骨炼制远胜同辈之前,多半时光都是在神道宫之中度过,而看见符一摇头,叶玄月才开始解释,不但解释给符一,也解释给谢长风听。
“我们当初去过一个叫做无常酒馆之地,每人寻觅了一只瓷碗,可以窥探到神界已经逝去的天才的记忆,而我所见的记忆,便属于……澹台镰!所以我才会如此诧异,因为若是按照无常老人的说法,既然他的记忆被存放在瓷碗之中,他应当也已经陨落才是。”
谢长风是亲历者,他沉默不语。
符一挑了挑眉。
“若是无常老人说的话是假的呢?”
叶玄月轻轻摇头。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缘故死而复生,还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陨落,这一定同百里干戈有极深的关系。”
“我在那份记忆之中,看到了不少旧事。当年,澹台镰曾经同金桂神女的妹妹有过一段缘分,他是神界修炼天才,但是却因为她被频频打压,最后甚至甘心赴死。”
“金桂神女的妹妹,曾经给澹台镰求过一道护身符。”
“甚至金桂神女也是因为此事,方才去了……”
叶玄月欲言又止。
涉及仙界之事,她倒是不好如此直接地在符一面前提及,而谢长风却已经听懂了。
“原来如此。”
“那这样,这个人果然很重要。”
何止重要?说不定能够牵扯上整个仙界,所以叶玄月之前才隐而不发,只想要追问清楚的。但是如今既然已经传送出来了,若是再想要找到澹台镰,却又是千难万难,所以叶玄月只能苦笑。
但是宁洛却突然开口说道。
“玄月姐姐,你若是想要再找到那个人,我或许有办法。”
叶玄月看向宁洛,宁洛说道。
“他不会走远的。”
“我知道怎么找到他。”
叶玄月的眼底深处浮现出了一丝不可思议,但是宁洛却万分用力地点了点头,这个小女孩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能找到他。”
……
滚滚黑色河流最终淹没了那口枯井,那个青年站在河水之上,他的身影逐渐化作虚幻,在河水淹没他身体之前,他离开了此处。
但是如同宁洛所言,他并未走远。
陡峭的山崖两侧皆是深褐色岩石。这青年一步步地往前走去,他的双眸却并未有多少神采,他只是不知疲累地往前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才停下来。
他伸出手,泥地之中被他随手攥住了一只脏兮兮的蟾蜍,这只蟾蜍十分普通,并不是什么异兽,他盯着这只蟾蜍看了片刻,手指上的青紫痕迹愈发明显,然后他松开手掌,这只蟾蜍忙不迭地钻入泥土之中。
他却低下头,声音像是从九极幽冥传来。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原本以为我们是同病相怜的。”
“但是你从来不是我所想的那样。是你封印我,也是你选在此时此刻放了我。”
天穹之上的雾气重重,他抬起头,不见丝毫的阳光。
他突然之间,很渴望能够有一缕阳光能够照耀在他身上,但是他知道――他早已经不是曾经的澹台镰,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
他脸庞之上的青灰之色愈发明显。
然后他才开口说道。
“你放我出来,是知道……我会复仇么?”
“我一定会复仇……”
“否则,我还不如早早陨落。”
他的笑声极冷,极苍凉,那种悲苦,却仿佛是从骨子里头弥漫出来的,悲伤如四野荒凉,他一步步踉跄着往前走去。
有的时候,活着比陨落更为痛苦。
至于对于他而言,是如此的。
他澹台镰……得到过的快乐,不过是微弱一缕萤光,但是因为那一缕微弱萤光,他却再也不见朝阳。
他大笑着往前走去。
他被封印之时,对着百里干戈发誓,若是他有朝一日放他出来,他会想尽办法杀了他――因为他让他生不如死被封印,他不要这苟延残喘,百里干戈给他带来的痛苦,他会狠狠地还给他。
若是他能在当时就陨落,死得干干净净,他就不会知道,后来又辗转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他就不会知道,他喜欢的姑娘……
再也回不来了。
若是他死了,至少在他死时的记忆里头,她还是好好的。
但是如今他出来,他却突然不想要去寻百里干戈了。
他只是想要去见一见那个少女的墓碑。
是的。
他还活着。
他早应当陨落的,可是他还活着。
他爱的人,却已经消失在神界。
神界再也没有那个穿着红衣,笑得眼眸弯弯,同他一起偷偷去看红色萤火虫的小姑娘了。
没有人代替他去看她过得好不好,可是他自己却要去瞧她的墓碑。
这是何等讽刺,何等苍凉之事啊。
澹台镰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他的身影远远看去,不过一道渺小的点。
山崖云雾,满目疮痍,人景萋萋。大笑一场,从此荒凉一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