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崖下是一处幽深的山谷林渊,古木参天,桐衫挂玉,银装素裹之间,偶有几只雪鹰划过,长翅若垂天之云,啼声悠扬,白尾红足,落在湖上的浮冰处,望着侵在水中的两人,不住的歪颈观瞧。
紫阳缓缓落下,那雪影见他,张开翅膀扑啦啦飞走了,徒留下一池的冰冷苍凉和冰雪上印下的几个仓促足迹。
冰湖之内,正是昏迷不醒的小和尚和祝艺菲,紫阳长叹一声,伸手一点,指尖一道金光射出,化作一条绳索,缠住二人的身体,将其从冰窟中拖出。
将慧通平置于雪地之上,只见在其额间一点,‘卍’字金印佛光大盛,一股浑厚的气息爆发出来,顷刻间笼住慧通的周身经脉,缓缓注入能量,滋润肉身。
紫阳抱着祝艺菲起身,架起云飞离而去,小和尚睁开眼时,只见一道虹光闪入那漫天云海之中,头痛欲裂的摇了摇头,许久方才清醒过来。
“妖女呢?”慧通左右寻找许久,也不见一丝头发却忽见那浮冰之上落下一颗指尖大小的玉珠,两步上前拾起,忍不住怒道“好你个紫阳”言罢,身散三鼎佛光,足下云气汇聚,原地踏步一跃,腾身而起,向着苍穹飞去。
夜色渐深,一处凹陷的山洞之内,篝火熊熊燃烧,照亮了漆黑的墙壁,洞顶结着的冰柱被这热气一熏,表面那层化成水,滴滴答答落下,滴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溅起几分微不足道的水花。
紫阳挑着火苗,出着神,直到身旁传来一声呢喃,方才惊醒,伸手一招,掌心现出一枚翡玉宝瓶,拨开盖子,将内中的仙露滴入其口中。
“不,不,我不要死,我不能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祝艺菲仿若梦呓般,四肢开始挣扎着,手脚不停的踢蹬,须臾便见了汗水。
“菲儿,是我,师父”紫阳将其抱在怀中,轻轻擦去额间溢出的汗,直到眼角,方才发现她竟然流了泪。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不能死”她忽然抬高了声音,额间忽现梅花似的血印,周身发热,仿若火炉一般,灼烫无比。
“菲儿,快压抑住自己,万不能被心魔所控”紫阳剑眉皱紧,一手制住其双臂,令一只手抵在其小腹之上,缓缓注入真灵之气。
“想杀我,哼,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祝艺菲忽然睁开双眼,眸染血色,双掌一挥,狠狠拍在紫阳的胸口处,整个身体骤然飞起,四肢仿若猿猴般,攀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上,转头瞧着紫阳,面楼凶光,冷笑连连。
“菲儿”紫阳未察她竟有如此变化,这一掌出其不意,竟将他左肩上的一朵白莲震落在地,化成一股白烟消失无踪。
抬掌抹去唇角一丝血迹,紫阳站起身来,几步上前,指尖上金光微闪,一道定身符便贴在了祝艺菲的脊背正中,她四肢无力,哼唧两声从洞顶跌落下来。
紫阳揽其入怀,见她复又闭了眼,面色苍白,身上的灵息断断续续,似有似无,心头仿若被千刀万剐一般,百般滋味,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能,死”她闭着眼一字一句用力的道。
“菲儿,我在这,你不会死的”紫阳摊开掌心,唤出那朵雪莲,举到唇畔,微微一吸,一股玉白色的灵息自那莲心处钻出紫阳的口中,缓缓聚在一团,直到凝成一颗玉白色的莲珠。
雪莲枯萎,落在地上,紫阳俯首,附上那枚朝思暮想的樱唇,将口中的莲珠借助自身的玄清真气缓缓推入其内,又助其化入奇经八脉,流入丹田内方止。
小和尚风尘仆仆的从洞外进来时,便见到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伸手指着紫阳,半饷说不出话来。
“你追我追的倒挺快”紫阳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将怀中的女子拥紧,仿若自己的本命法宝一般,架起仙家法光,护住其肉身,淡淡的说道。
“你不是在临仙界闭关化灵么?怎么会下到凡间来?”慧通额间的‘卍’符忽隐忽现,周身金光缭绕,佛息浓郁,所踏之处,仿若春风拂过,白雪化尽,鲜草丛生,万物生机勃勃之象。
“我算到菲儿有难,所以放心不下”紫阳低垂下眉眼,不知为何,忽觉得怀中那封被他藏起来的信变得愈发灼烫。
“放心吧,这里有我”小和尚长叹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恩,我这便回去临仙界,你替我照顾好她,还有,不要告诉她,我来过”紫阳闭了闭眼,站起身,将怀中的女子小心放下,又温柔的替她捋好衣襟和长发。
“你快些去吧,如今冲关在即,若是一不小心,恐修为毁于一旦,还有,情劫要躲,能躲多久躲多久”慧通望着紫阳,见他低首瞧着指尖缠绕着的一根发丝,轻声劝慰道。
“又能躲多久呢?如果可以.........罢了”一声叹息溢出,紫阳身影逐渐变淡,须臾,金光一闪,便消失了踪影。
慧通指尖在眉间一点,金色的“卍”符隐去,默默坐在祝艺菲的身畔,也开始望着篝火发呆。
祝艺菲醒来时,望见头顶淋漓的冰柱,有些晃神,微微动了动手腕,只觉得自己仿若大病了一场般,浑身无力,口干舌燥,见小和尚盘坐在地闭目打坐,便用力推了推他道:“喂”
小和尚睁开眼,见她醒来,微微一笑:“可还有不适?先将这个喝了吧”说着将那枚紫阳留下的翡玉瓷瓶打开,又将她扶起,小心的喂了口仙露。
“感觉好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是哪里?”祝艺菲站起身来,头目有些眩晕,稍稍调匀真气,方才缓过来,忽觉自身法力有些微弱,心中不免疑惑起来。
“这是薄雪崖底,你肉身被炼化了一部分,元神受伤过重,需要调养,最近还是少用些法术”小和尚站起身,扑打了一下白衣,一手揽过她的腰身道:“我先带你上去”
言罢,不待祝艺菲反应,便腾身一跃,佛息爆出,护住二人,足下流云汇聚,瞬间飞上高空。
重新落在薄雪崖上,见那坚石峭壁上道道雷劈之痕,这才想起之前所发生之事,对着慧通道:“那白莲大仙呢?”
慧通舔了舔唇,不好说是被紫阳拿去喂了你吃,便笑道:“被我吃了”
祝艺菲有些无语,她也晓得这小和尚的毛病,便道:“我们要快些回青州,如今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边事项如何”
小和尚点点头,瞧了瞧不远处的一片桑翠,道:“现在已经是三月份了,想必他们应该不在青州了”
“什么?三月份?”祝艺菲这才发现,她来到昆仑峰之时,望眼皆是粉妆玉砌之色,如今,却见青楹幼翠,尤其是昆仑山脉之下,大片葱郁薄绿交相掩映,实是过去了不少时日。
“我们得快些回去”捻指掐算,拇指方搭在食指之上,便觉双目一阵刺痛,晓得自己竟是连卜算也无法施展,摇摇头,急道。
小和尚颔首,揽住其腰身,腾云飞起半空之中,一个日出日落之间,便来到青州城韩王府的后花园内。
韩哲早已不在青州城,而是率领大军围在京都城下,已是行军半月有余,如今青州城只有周和在镇守,这一厢刚接到消息,便是韩王兵败,威八王被良兵擒住,正挂在京都城墙之上曝晒受辱。
祝艺菲带着小和尚连夜赶去京都,来到军营阵地,见其正一团混乱,面容颓败的韩哲带着一群垂头丧气的副将正束手无策,忽闻小兵来报,说是营阵之外来了一个和尚和一个女子,当即愣在原地。
善迹闻听,欣喜若狂,急忙倒履相迎,见果真是消失了五个多月的祝艺菲和小和尚,一时间悲喜交加,险些落下泪来。
祝艺菲走入军帐内,瞧见榛子孩等人的尸身依旧被保存完好,手腕微微一抖,几人元神归入肉体,几声长呼短叹此起彼伏之后,纷纷立身而起,活动筋骨。
王释,榛子孩以及鹿骞,见祝艺菲面色难看,心中略有了然,想当初她神仙祭妖幡时,三人元神也被困其内,若不是她六道元神拼死相互,如今也不会有完好无损的三人,这一厢,都跪伏在地,叩首不起。
“尔等三人不必如此,我现在法力尽失,需要静养,你们定要全力协助太子韩王攻下京都,救回赤练,若有不能破之法先不要急,待我出关之后,自会解决”
“谨遵仙子法命”榛子孩章耀,王释,以及鹿骞三人几番叩首之后,起身离去。
韩哲心头欢喜,千言万语欲说还休,见她容色实在憔悴,也想多问一些,却只能按捺心中所惑,吩咐仆从好生照看,又将自己的卧帐腾出,安排好守卫的士兵不许打扰,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小和尚也独居一帐,每日除了吃喝便是各处溜达,有时候瞧瞧祝艺菲营帐上飘着的几缕金粉之光,叹息一声,继续吃喝玩乐,好似完全闲散蛀虫一般。
这一入定后七八日,丹田之内灵息渐丰,七丹复原,元神也愈发清晰起来,忽一日,耳畔响起呜呜悲戚之音,似龙蛇混鸣,鸾凤合啼,心头微动,一道元神出窍,飞出营帐,循着那哭声追去,一路竟来到了昆仑脉一处山林之间。
“这是何处?”祝艺菲抬头瞧着那方圆十里的桐树衫林,似与这皑皑白雪颇不相符,而那哭声正是从那林子深处传出来。
穿过丛林,悲声逐渐清晰,眼前现出一圈碎石高堆之处,远远望去,此景竟有几分眼熟。
“千年雪潭?”祝艺菲惊呼出声,这才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还在,定是他思念自己,所以千里传音。
心中一喜,转瞬飞到那潭边,却见一道阳光穿过丛林落在那清澈的潭水之中,一颗雪白色的兽头仰面挺立着,它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只有她踩落入潭中的薄雪惊起道道微澜,方才悠悠晃动一番。
“你怎么了?”感觉到它的不对,祝艺菲正要伸手去抚摸它的头,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潭水,忽被一道仙光击打在身,元神瞬间归了肉身。
“啊”营帐之内忽然响起一声女子的悲豪,惊的小和尚手中的干粮都落在地上,还来不及拾起,起身穿过营帐,直接进了祝艺菲的营帐内,却见她盘坐在软榻之上,唇染鲜血,双肩颤抖,泪流不止,悲痛欲绝。
“妖女,你怎么了,是不是走火入魔了,快清醒清醒”小和尚急忙上前,正要去扶,却见其檀口微张,接连吐出三口鲜血,将一身白衣染红,而后,对着虚空处恨声道:“都是我的错,等我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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