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跹的蝴蝶停驻在他的心头,大海的惊涛也拍打在他的心头,彻底点燃了他一直压在心底熔岩下的炽热烈火。
“欢欢……”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主动而明确地对待过他!
犹豫,迟疑,小心翼翼……都见鬼去吧!
他偏过头,找到了她花瓣一样柔软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卫婉在皇帝的床头已经枯坐着守了一天了,皇帝还是沉睡在自己的梦里。
王太医开好了药方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只等皇帝醒来之后决定他的生死――谁让他知道了这个最不堪的秘密呢?
其他的太医为了保命,也根本没人敢再说实话,诊来诊去,都只说皇帝无碍,至于绝嗣的话,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方含东带着六部三科的重臣,还有梁国公,威北候,安西郡王等等都候在昭阳殿外,甚至连早就对皇帝失望透顶的席太师也在后半晌的时候进宫了。
可是皇帝未醒,大家都只能候在殿外,没人敢往皇帝面前凑――上次皇帝昏迷不醒的时候,晋王凑得最近,结果皇帝睁开眼就先猜忌晋王和离得近的大臣,更何况这一次……要是皇帝真的再也不能有子嗣了,那得把他们这些大臣猜忌成什么样子?
罢了,还是离得远一些,在宫里待着就好,既能表了忠心,也不至于成为皇帝醒后发泄怒火的炮灰!
卫婉的手轻轻地拂过皇帝的眉梢眼角,觉得睡着的他如此俊美。
眉心那道深深的印痕因为沉睡而舒展开来,却又紧紧皱起,风华正茂却又历经沧桑的皇帝不知道在做着什么样的噩梦?
天黑的时候,有宫人进来点灯,被卫婉挥手遣了出去。
在听到太医的诊断之时,皇帝显然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她何尝不是觉得,天一下子就黑了?
那些雄心壮志,那些做太后的美梦,还没点燃就完全熄灭,这样的天地巨变,足以让人瞬间生无可恋。
“所以,皇上,从此以后,我们才是能相依为命的人了,对不对?”
一个不能有子嗣的皇帝,一个被人操控着的皇后,都是这命运的囚徒。
她贴着皇帝的脸庞喃喃自语,耳边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说了不许进来吗?”
她霍然抬头,目光锐利。
那走进来的宫女却“嗤”地一声打亮了火石,自顾自地点燃了灯火。
烛光跳动下,出现的是她身边梳头宫女平静如水的脸。
“皇后娘娘,淑太妃在外面等了一天了,您不让她进来看看皇上吗?这个时候,您要做的,是出面主持宫中大局,而不是在这里枯坐干等,您以为呢?”
卫婉眼中的怒火被这话扑灭了。
是啊,淑太妃在外面等了一天了,她在等什么?
说淑太妃关心皇帝,卫婉是不信的――历朝历代的后宫中,就算是亲母子,也未必能对彼此真心实意,更何况淑太妃与皇帝毫无血缘关系,所谓的长辈,也不过是面子情,淑太妃对于皇帝唯一的意义,只不过是徐成欢的亲姑姑。
她所图的,怕是她手中的凤印吧?
若是皇帝不能再有子嗣的消息传了出去,那皇位将会生出前所未有的动摇,而她这个也注定再也不会有子嗣的皇后,谁还会放在眼里呢?
“走吧,本宫出去会会她!”
卫婉站起身来,强打起精神来。
此时,不管是为了她皇后的地位,还是为了秦王府的谋划,她都不能对任何人示弱。
淑太妃在外面等了一日,最开始是惴惴不安,可是越等,她就越是气定神闲。
若是有人疑心到了她的头上,那她此时也绝对不能再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而她既然来了,那就没有走的道理,淑太妃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遍,此时皇帝昏迷不醒,这后宫,她不出面主持大局谁出面?
至于卫婉,一个假货,只要皇帝不醒来护着她,淑太妃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
所以在卫婉陪伴在昏迷不醒的皇帝身边跟着皇帝一起绝望哀痛的时候,淑太妃就先跟等候的群臣搭上了话。
“让诸位大人久等了,皇后娘娘年轻不知事,本宫少不得多担待些,诸位大人先去西大殿歇息一会儿吧?”
淑太妃这句话虽然有些诽谤皇后的嫌疑,可在这样的情形下,还算得体,除了威北候冷冷地看着自己妹妹,猜测着她的用意,其他的大臣都颇为感动。
毕竟如今五月多的天气,已经入了盛夏了,太阳晒下来,能把人热死,大臣们曝晒在昭阳殿前的金砖上,真真是生不如死。
淑太妃眼眸轻轻一扫,就看出了大臣们的意动,就笑了笑,命自己宫中的太监总管上前:
“黎德寿,去将席太师扶到西大殿等候皇上吧,席太师德高望重,先帝在时,最敬重的人就是席太师了,若是让席太师受这样的罪,就算是先帝在,也是不忍心的。”
黎德寿应了一声,紧走着上前去搀扶席泽岩。
耄耋之年的席泽岩也确实经不起这样的酷热煎熬,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自然也没那么多忌讳,看了淑太妃一眼,也就顺势被黎德寿搀扶着去了西大殿。
其他大臣又被淑太妃劝了几句诸如皇上也不会忍心诸位大人如此苦候之类的话,也都跟着席太师呼啦啦地走了个干净。
唯有梁国公与威北候,还有镇国公没有离去。
威北候一看自己妹妹又端出了当年做先帝宠妃之时的派头,自然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人多眼杂,他不好说什么,只能用眼神警告了她一番,让她知道,威北候绝不可能再成为她的依靠。
镇国公心中则是另一种滋味――他有种直觉,皇帝要是真没了,就凭着他镇国公府与威北候府的关系,镇国公以后的日子绝对好过不了,可他又有点真希望皇帝没了。
不然他们镇国公府就得遵从圣旨,娶那么一个荡妇一般的惠雅长公主!
镇国公往日里算是疼儿子女儿的,不然也不会纵得他们一个个不成样子,此时心里却真有些恨!
女儿指示安竹林害了威北候夫人那一次,结果带累无辜,一起连梁国公府与忠义伯府都得罪了,儿子更好,出去调戏个人,也能撞上长公主!
如今,堂堂镇国公府,在京城的勋贵圈里,简直是丢尽了人!
此时梁国公与威北候都杵在这里不走,他更不敢走了,要是皇帝突然醒来,最起码还能表现一番不是?
可谁知道,这么一等,居然就等到了日落西山都没等到皇帝醒来!
眼看着那些走开的大臣一个个吃饱喝足在西大殿好端端地坐着,镇国公肠子都悔青了!
卫婉走出来的时候,刚好就对上镇国公气恼的眼神,虽然看见她之后很快就收敛了起来,但还是让卫婉心里一阵不舒服――他这是什么意思?
尤其是大殿之前空荡荡一片,让她更是觉得说不出的愤怒,皇帝昏迷不醒,这些人,居然无影无踪?!
灯火辉煌之下,候在西大殿的大臣们一见卫婉出来,都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皇后娘娘,可是皇上醒了?”
这些大臣们完全没有梁国公三人脸上的疲惫困倦,反倒一个个精神抖擞,甚至还有人边跑边擦嘴角的糕点屑子。
卫婉猛地一见他们这个样子,怒意立刻化作尖利的声音回荡在昭阳殿前:
“皇上昏迷不醒,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去吃喝?你们对得起皇上吗?”
一众大臣顿时哑然无言,纷纷垂下头去――他们的确,是有点儿对不起皇上……
可皇上,就对得起他们吗?那之前那些廷杖怒骂都落谁身上了?
大臣们的愧疚一闪而逝,无声地对抗着卫婉的质问。
卫婉一瞬间就理解了皇帝往日里的愤怒!
“你们这些人……”
“皇后娘娘,这些大臣都是国之栋梁,他们就算是去吃喝,也是为了继续守着皇上,难不成,皇后娘娘是要让他们都饿得昏过去,才能表示对皇上的忠心?”
淑太妃从暗影处走出来打断了卫婉的怒斥。
她昂首对上了卫婉:
“皇后娘娘要是怪罪,就怪罪本宫好了,是本宫让各位大人们去稍作歇息的。”
此言一出,大臣们顿时都投来感激的目光。
到底是先帝当年看重的嫔妃,比年轻的皇后娘娘识大体多了!
“淑太妃,你这是要跟本宫,跟皇上作对?”
卫婉不用问就已经猜出了真相――果然是趁她不在的时候,邀买人心!
她到底是晚出来了一步!
淑太妃沉默以对,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但在大臣眼里,淑太妃这是被皇后娘娘斥责,受了委屈了!
赵诗真就忍不住愤而出声:
“皇后娘娘慎言!淑太妃娘娘不过是体恤臣下而已,如何扯得上跟皇上作对?再说淑太妃娘娘也算是您的长辈,皇后娘娘如此说话,实在是不恭不敬,不孝不顺!”
卫婉顿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齐朝从孝宗皇帝开始,都是倡导以孝治天下,她心里没有把淑太妃放在眼里,却没想到赵诗真居然真敢把这顶明晃晃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而不等卫婉说话,席太师苍老的声音就从人群之后传来过来,虽然虚弱,却是将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老臣不等皇上醒来,就私自去歇息,是老臣的不是,待到皇上醒来,老臣自会领罪,可还请皇后娘娘告知,皇上此时,到底如何了?”
众臣恍然大悟,就是啊,这个时候,皇上的情形,才是最要紧的!
卫婉望着那一双双眼巴巴盯在她身上的目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皇上倒下了,果然是没有任何人再把她放在眼里了!
卫婉将心中那股怒气压了下去,正要开口:
“皇上……”
就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刘德富惊喜的尖细声音: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找皇后娘娘呢!”
皇上醒了?
卫婉满心的愤怒委屈顿时都顾不上了,转身就往殿内跑,脚下长长的裙摆让她一路磕磕绊绊地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淑太妃心中就是一紧――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帝醒了,真是太不凑巧了!
大臣们已经蜂拥上前,却被刘德富拦住:
“各位大人稍候,皇上只找皇后娘娘,诸位稍等!”
殿外如何喧嚣热闹,殿内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卫婉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皇帝的不一样。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死寂的神情,居然出现在他的脸上,略有些狭长的眼眸,即使是在明亮的灯火下,也没有一束光亮能抵达,暗沉得犹如择人而啮的寒潭。
“皇上……”
她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
木然端坐在龙床上的皇帝抬起头来看着她,声音生硬沙哑――
“成欢,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卫婉强忍着心中刺痛坐到了皇帝身边,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慢慢挤出一个笑容来:
“皇上,只是王太医一个人这么说,并不是真的就再也不会有了,天下名医那么多,皇上可以找人再看看。”
“是吗?”
皇帝似乎被她的这句话劝动了,转头看着她。
卫婉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接着道:
“就算是再也不会有孩子,臣妾也绝无二话。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一把甩开了手,皇帝的眼神是全然的震惊:
“你说什么?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们没有孩子?”
卫婉直觉她说错了话,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皇上,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怕皇上伤心……”
这不是在安慰他吗?不然她能怎么办呢?她能跟皇帝大吵大闹,跟着皇帝痛哭流涕吗?
“哈哈,你不在乎,你居然不在乎!她怎么可能不在乎!”
皇帝却似乎是完全理解不了卫婉的苦心,大笑着站了起来,赤着脚在冰凉的地砖上奔跑起来,绕着昭阳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癫狂了一般高喊出声,仿佛在呼唤寻找什么人:
“成欢,成欢!我们有过孩子的啊,明明有过的!你回来,你回来!”
刚刚起身要追上去的卫婉震惊地跌坐回床榻上,皇上到底在说什么?
皇帝四处奔跑了一阵,又对着空荡荡的帷幕间痛哭起来。
“我错了,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