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例外,睡个懒觉也无妨。”
确定了她并没有悔意,也并没有不乐意,萧绍棠顿时变得老神在在,说话也带着些痞里痞气的味道。
白成欢一阵无语,随即再也无法忍受地推了他一把:
“要睡你睡,我可不睡了!”
她简直都没法想象,睡到这个时辰,起来要怎么面对摇蕙她们的眼神……昨夜,怕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白成欢的推一把可不是其他女子那娇柔的“小拳拳捶你胸口”,是实打实地推了一把,萧绍棠没有防备之下,被推得在床上一个倒仰。
白成欢趁机就如同一条游鱼一般,灵活地挣脱了他的双臂,迅捷地跳下了床,回头给了他一个得意洋洋的眼神,然后就逃一般地冲了出去。
萧绍棠从绣着戏水鸳鸯的锦被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能看见内室门口挂着的珠帘一阵晃动。
娶了个力大无穷的老婆,果然是打不过啊,想贪恋一会儿温柔乡,都不行啊!
萧绍棠哀叹了一声,盯着那在晨光中泛着光泽的珠帘看了一会儿,又垂头看着锦被上交颈嬉戏的鸳鸯,放松了自己,伏在还残留着她的气息的被子上,呵呵地傻笑了几声。
从此一世夫妻,再也不会更改,真好。
白成欢冲出去的时候太急,差点和摇蕙撞了个满怀。
“世子妃,您慢着些……”
摇蕙匆匆行了礼,抬头打量了一番自家世子妃。
还是那样十七岁少女的素净模样,可精致的眉眼间已然有了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光彩,眉梢眼角,多了往日里不曾有过的融融春意。
这样打量的眼神把本来就觉得羞涩难堪的白成欢打量得更是抬不起头来:
“摇蕙,你别盯着我看!”
“是奴婢失礼了。”
摇蕙笑了笑,又规规矩矩向白成欢福身行礼:
“恭喜世子妃,贺喜世子妃!”
说完,笑中却带了泪花。
她知道世子妃最大的秘密,所以她更知道,世子妃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是多么不容易。
她心中,是既高兴,又有些感慨。
白成欢原本还只是有些羞怯不好意思,此时见到摇蕙这样,才瞬间感觉到一丝丝悲凉。
只不过这悲凉在这样的时候,不过是转瞬即逝。
“摇蕙,多谢你陪我走到如今。”
白成欢冲着为她而眼泛泪花的摇蕙露出一个笑容,眉眼间全然没有悲伤,只有一片疏阔:
“往事不可追,来日或可期,摇蕙,我心里,其实很高兴。”
两世为人,她能从皇陵下那具冰冷的尸体,变成如今沐浴在阳光下的人,她能从被所爱之人背弃,到如今有人相伴,已经很好了。
“奴婢也高兴。”
摇蕙拭去了眼角的那点泪花,心情随着白成欢的笑容而雀跃起来:
“奴婢已经备了水,世子妃可以洗漱了!”
白成欢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往净房去了,如同墨色绸缎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同白色的寝衣一同飘摇在半空中,带着现世安好的喜悦。
用早膳的时候,伺候的仆妇们明显看出了不同。
萧绍棠的目光几乎是胶着在白成欢身上,她吃口菜,喝口粥,他都一直看着,时不时乐呵呵地傻笑两声。
阿花是个不通人事的,一边给白成欢添菜,一边问萧绍棠:
“世子殿下怎么这么高兴?昨晚您和世子妃……”
“阿花!”
摇蕙听出阿花这话风不对,急忙喝止住了,一边白成欢嘴里的粥也差点喷了出来――这缺心眼儿的阿花!
这事儿也是一个奴婢能这么大大咧咧当着这么多人面儿问的吗?
阿花十分委屈:
“怎么了?我就想问问世子妃昨晚没用晚膳夜里饿了没有……”
摇蕙默默地松了口气,却瞥见一边仆妇忍笑忍得辛苦,忍不住又嗔了阿花一眼。
这也是世子殿下和世子妃为人宽厚大度,要是搁在别人身上,阿花这样口没遮拦的早就被打出去了。
白成欢也无心吃饭了,和萧绍棠面面相觑,看见萧绍棠眼中的促狭之意,气恼之下直接撂了筷子走了出来。
一直到两人收拾好走出长安居的时候,两人之间那种局促与尴尬才完全消弭。
萧绍棠比从前更加自然地牵起白成欢的手,从沿路的树荫下穿过,向着外书房走去,一路上虽然没遇到几个人,可因为白成欢心中不自在,白瓷一般的脸上还是又染上了几许红色。
直到走至外书房,看到早已侯在书房的袁先生等人,白成欢才重新肃穆了神情,昨日传来的种种消息浮上心头,压得她心里又开始沉甸甸起来。
袁先生与付寒先是神情喜悦地恭喜了萧绍棠。
世子殿下与世子妃圆了房,无论对世子殿下还是对秦王府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虽说并不是女子将自己交给了谁就一定会死心塌地,但至少在世子妃这样的人来说,只要决定彼此赤诚相对,那日后她与她身后的威北侯府与詹士春,至少不会与秦王府反目。
然后才说起了今日宫中的情形。
“昨夜朝臣齐聚宫中,但是皇帝直到夜里才醒,把朝臣晾了一天,淑太妃想把持后宫,但尚未如愿,最后皇帝去了上阳宫,砸了乔皇后的牌位,后来,就一个人回了昭阳殿,连卫婉也不愿意见,今晨早朝也停了,至今皇帝尚未露面……”
前边的消息白成欢基本上已经知道了,但是付寒的话说到一半,白成欢的脸色就变了――他居然砸了乔皇后的牌位?
“乔皇后是他的生母,没有乔皇后,他绝不可能做太子,以至于有今日,他凭什么砸乔皇后的牌位?!”
白成欢出离愤怒!
先帝在时,淑太妃盛宠,而宫中的皇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晋王虽然无心,但是宁王自幼就有野心,他的母妃也不是好相与之辈,若不是乔皇后呕心沥血,他萧绍昀的太子之路焉能顺当?
付寒也冷笑道:
“世子妃所言不错――此事足可见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真不愧薄情寡义之名,这样的人,怎么配当皇帝!”
袁先生却微微皱眉,世子妃厌恶皇帝是常理,可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乔皇后如此愤怒,却十分不合情理。
付寒痛恨皇帝,所以觉不出这其中的异样,但是袁先生直觉地就看向了萧绍棠。
这是世子的枕边人,且看世子怎么想。
萧绍棠自然也看出了白成欢的异样,但在决定不再追问她心底秘密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双手按住了白成欢气得发抖的双肩,冲袁先生轻轻地摇了摇头。
世子这是要视若无睹了……罢了,主子都不疑惑,他也不多事。
袁先生就接着付寒的话说了下去:
“不过虽然没露面,但是刘德富已经传了话出来,命人将王太医囚禁在了宫中,皇帝要他想办法为他解毒,王太医也暂且答应了,只说需要些时日,暂时性命该是无碍的。而翟峰那边,因私自封锁皇城,惊动了整个京城,又挨了十板子。”
翟峰身为御林军统领,这样大肆地搜城,其实就相当于是把皇帝中毒的消息大肆传播了出去,甚至于皇帝绝嗣的消息,只要有心打探,自然也会知道,难怪皇帝如此恼怒。
萧绍棠沉默了一瞬,站起身道:
“记得给翟大人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他如此相助于我们,这份大恩,我记在心里,诸位跟随秦王府的情义,我萧绍棠也铭记于心。”
说完站起身向着面前的两人深深拜了下去:
“请两位代翟大人与诸位不能谋面的兄弟,受我这一拜。”
袁先生与付寒连忙躲开,口称不敢受,心里却是对萧绍棠的诚意很是触动。
萧绍棠还是恭敬地完成了这一拜,才说起王太医的事情:
“王太医这样做就很好,先稳住皇帝,至少不会遭了毒手,我们在离京前一定要把他救出来,送去西北。”
詹士春已然言明,皇帝的助眠香用的久了,根本不可能再有子嗣,而这一次的毒,更是没有可以逆转的余地。
暂时拖那么一两天还行,要是时日久了,皇帝未免不会打其他的主意。
白成欢在一边一直很沉默,这时候才幽幽问道:
“他的毒,到底是谁下的?”
这毒不是威北侯府与秦王府下的,那一定就是背后的那只黑手所为。
付寒下意识地就回道:
“宫里的人手传出来的消息,是指向淑太妃的,可是皇帝中毒当时,詹大人……也在一边。”
虽然世子妃始终不承认与詹士春的关系,可是明眼人都知道詹士春对世子妃的照拂,所以付寒还是避讳了一下。
可是白成欢心中雪亮――这就是说,这毒,也可能是詹士春下的?
她陡然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气来,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詹士春说过的话,他说要送她一份大礼,难道,这就是那份大礼?!
白成欢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脑中嗡嗡作响,乱成了一团――那只黑手,怎么可能是詹士春?
在安竹林的叙述里,皇帝身边根本就没有詹士春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是没有的!
萧绍棠见她脸色突变,以为她是在担心――要是皇帝查到了这两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会善了!
淑太妃是威北侯府出身的嫡女,是威北侯的亲妹妹,詹士春执意认成欢做女儿也定然有些缘故,而谋害皇帝,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欢欢……你不必着急,这件事情未必是淑太妃做的,我们先去跟侯爷商议这件事情。”
萧绍棠心中也担心,但还是先宽慰白成欢。
白成欢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那只是前世,既然此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就先不去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霍然站起身来,脸上的无措与茫然如同潮水一般迅速褪去,看向萧绍棠的目光里有着让人惊讶的坚韧: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翟大人受的罪自然不能白受,我们这就去见侯爷,皇帝绝嗣的消息,要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大齐!”
袁先生和付寒皆是神情一震,很快躬身附和:
“世子妃所言极是,属下也是这么想的!”
想要皇帝的天下大乱,除了去岁的民不聊生,就是皇帝没有后嗣。
一个皇帝,再也不可能有后嗣,这简直就是致命的弱点!
白成欢从书房出来,很快带着乔装之后的萧绍棠往威北候府去了。
威北候与威北候夫人听说皇帝的毒可能是淑太妃下的之后,自然是震惊而咬牙切齿。
“这个不省心的东西,不把侯府祸害完,就不甘心!”
威北候夫人蛾眉倒竖。
威北候则是当机立断,立刻就给宫中的人手传了话,若是见机不对,就了结一切。
威北侯府百年声誉与徐氏一族远远近近上百口人命,绝对不能断送在徐淑宁的手中!
就在白成欢与萧绍棠回府的路上,宫中的消息就传了出来――皇帝终于露面了,一露面,就下令杀了当日所有在昭阳殿伺候的宫人,御膳房所有的御厨庖丁,甚至连带着烧火的小太监,都没有放过一个,全都已经人头落地!
尽管之前已经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知道皇帝回过神来必定会暴怒之下大开杀戒,可当白成欢从来人那平静的语调中听出浓重的血雨腥风之时,她还是从心底地感到颤栗――那个她心中的萧绍昀,早就死了吧?
所以,终究只能是生死仇敌,你死我活!
“去给詹大人递张帖子,我要见他!”
白成欢吩咐了下去,就命马车拐了个弯,到了之前与詹士春见过面的那家茶楼候着了。
詹士春因为皇帝中毒当时,他也在皇帝身边,一度被人十分怀疑。
但好在皇帝这一次,念了残存的那么一丝丝旧情,想起上次自己昏迷不醒,醒来的时候,看到詹士春真心关切,忠心耿耿的样子,完全否了那些人的怀疑。
照皇帝的想法,詹士春在他身边这么久,甚至一度有自由进出后宫的自由,要害他,不会等到如今,甚至,皇帝还抱了几分希望在詹士春身上――或许,道家有解毒的秘方也说不定!
是以詹士春既没有如同那些宫人一般人头落地,也没有如同王太医那样被囚禁,一接到白成欢的帖子,立刻喜出望外地来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