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蕙和阿花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而且是要跟着大小姐去京城,两人再竭力镇定,还是有些兴奋忐忑。
白成欢转头就看见她们俩紧张激动的神情,微微一笑,伸手在马车的座位下面摸了摸,摸出来两本书。
“摇蕙,你接着认字儿,阿花,你也跟着摇蕙学,能学几个是几个。”
摇蕙算的上聪明伶俐,三字经和百家姓,这些日子已经背得有模有样了,剩下的,就是认字,按照白成欢的要求,即使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写,也要能认出来。
此去京城,要面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刀山火海,虽然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可是也要尽人事才行。
摇蕙勤谨地应了,拿着书,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节奏开始大声念了起来。
阿花在一边听得心烦气躁,觑了觑白成欢笑微微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小姐,我,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能不能不学啊?早知道,该让您把小彩也带着,小彩她识字儿多!”
过了这些日子,阿花还是学不会说“奴婢”两个字。
白成欢靠在背后的软垫上,闲闲地看着纱窗外一一掠过的风景,摇了摇头。
“小彩是给太太准备的人,你当日既然说了会为我上刀山下火海,怎么识个字也为难成这样?”
白成欢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让阿花瞬间哑巴了。
摇蕙在一边看了阿花好几眼,顿时念书都念得磕磕绊绊。
“我,我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可让我识字儿,当真是为难……”阿花无力地辩解。
“这我不管,你要是不识字儿,那我再二两银子卖了你,我还能赚一两,你看怎么样?”
或许是阿花窘迫的样子太过可爱,又或许是就要去往京城,白成欢心情终归是好了些,笑吟吟地问道。
阿花立刻垮了脸,活像只被主人训斥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往摇蕙身边蹭了过去:“好姐姐,你慢点读,教教我……”
摇蕙忍了又忍,没敢笑出来,非常高冷地点点头:“跟着我念。”
在两个丫鬟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中,白成欢一张瓷白的脸贴在马车的小窗上向后望去。
她们的马车正拐过了一个大弯,身后还有虢州各地汇聚而来的车辆,远远望去,宛如一条长龙,都在期待着京城那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萧绍昀,杀了我,你喜欢的,又是什么样的女子呢?
或者说,能走到你身边去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呢?要比我美貌,还是比我聪慧?还是比我更谦卑?
湛蓝的天空里有鸟儿滑翔而过,不留一点痕迹。
旧日时光已然逝去,也如这般水过无痕,鸟过无踪。
接触过萧绍昀的人都知道的,萧绍昀最大的怪癖,就是容不得身周有女子出现,只有她是个例外。
这个怪癖,是从先乔皇后薨逝那一年开始的。
乔皇后薨逝,萧绍昀既不痛哭,更无哀悼,被先帝斥责为冷漠无情,太子之位摇摇欲坠,往日里由内而外散发着光明的太子殿下,浑身都散发着阴戾之气,往日的光明尽数被阴霾掩盖。
他一夕之间性情大变,皇宫中的宫女,妃嫔,只要是靠近他的,都会被他狠厉的目光吓得魂不附体,他也毫不留情地驱逐了东宫所有的宫女,服侍的人中,也决不许出现任何的女子。
乔皇后薨逝的时候,萧绍昀才十二岁,她也才八岁。
与萧绍昀为她举行的这场声势浩大的国丧比起来,乔皇后的后事算得上潦草而简单,因为乔皇后薨逝的时候,虽然尊位未废,但已经身处冷宫,身后的一切自然比不得生前。
那时候,原本不必日日进宫哭灵的她硬是日日跟着娘亲威北候夫人进宫,在乔皇后灵前跪灵。
先皇后乔桓,出身燕州名门乔氏一族,貌美倾城,仪态高贵,对她慈和怜爱如亲女的模样,至今存在她的心里不曾忘却。
如今想来,明明她的亲姑姑淑妃是先帝宠妃,可是乔皇后却对时年四岁,进宫探望姑姑的她一见如故,连带着跟淑妃的关系也日渐和睦融洽起来。
她在宫中因为皇后和宠妃的疼爱,比真正的公主还要横上几分,可是当宁王幸灾乐祸告诉她萧绍昀性情大变,厌恶女子的一刹那,她还是惊慌失措的。
想到那样温和可亲的太子哥哥从此对她冷眼相向,她几乎要当着宁王的面儿哭出声来。
她跌跌撞撞跑去太子的东宫,怯生生地站在宫外,不敢进去。
如果,如果太子哥哥把她赶出来,那她要怎么办?
乔皇后薨逝的时节,正是酷暑盛夏,她站在东宫外,差点晒得晕过去。
直到有小太监看见她,进去报了萧绍昀,一身白色孝衣的萧绍昀才冲了出来,将她揽入怀中,带入东宫。
白成欢闭上眼,还能清晰记起那个盛夏,幼稚女童的忐忑不安。
太子哥哥,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她手捧小太监送来的冰镇绿豆汤,绝望不安。
那个人人都说性情大变的大齐太子,却坐在她的身边,如同往日一般耐心和蔼,亲手拿了那碗绿豆沙喂她。
不,这世上,我即使不理任何人,也不会不理你。
顿时天晴雨霁,所有的不安全都散去。
之后八年,她成了太子萧绍昀身边唯一出现的女子,她陪伴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候,陪伴他重新绽开笑颜。
直至先帝驾崩,太子登基,她都是他身边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所以,她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了他效仿太祖,不设后宫的许诺。
谁又能想得到,这十多年的时光,居然全是假的呢?
她死前得到了后位,却输掉了一颗真心。
那么,如今能摘走萧绍昀那颗真心的女子,又会是谁呢?
摇蕙的念书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阿花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问道:“大小姐,你怎么哭了,可是舍不得老爷太太,想家了?”
摇蕙立刻暗暗给了阿花一下,多嘴!
白成欢睁开眼睛,原来却是眼泪不知不觉布满了两颊。
摇蕙拿起帕子为她仔细地拂去,她却无谓地笑了笑:“是啊,想家了。”
最美不过旧时光,最残忍的,也是旧时光啊。
逝去的再也不会回来,她也就要回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