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阴风阵阵,再配上这要死不活游魂一般的声音,让人一阵后背发凉。
前面石婉柔已经走得稍远没有听到,听到这话的白成欢瞬间毛骨悚然――是谁在叫她?
“是谁在那里?!”
白成欢神经紧绷,跟在她身后的萧绍棠却是轻喝一声。
他是多想跟她相处相处,并不是要把她吓着!
转头就着墙壁上昏暗的灯火,却见斗篷下面,白成欢一张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
那是一间单独的牢房,昏暗的灯影下,阴暗的牢房地上,模模糊糊地匍匐着一个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但是很显然那是个人,诏狱除了人不关其他的。
“咱们继续往前走吧,看来是有人被关得时间长了,神智不清了……”
萧绍棠也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徐成欢”,心中觉得怪异,但是并没有多想,只想赶快带白成欢往前走。
为了今晚行事方便,他已经命人将这里能清空的尽量清空,却没想到还是有这样的疏漏。
可是白成欢并没有听他的,反倒一言不发,抬脚直接往那间牢房走了过去。
牢房里阴暗潮湿,发霉的味道充斥着人的每一个呼吸,可白成欢轻轻地屏住呼吸,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地上那个近处已经能看出来血肉模糊的人抬起了脸,隐隐约约,落在她的眼底却又如此清晰――
“是你啊……”
白成欢低低一叹,带着无尽的悲凉。
这是曾经嚣张跋扈,与她是死对头的骄横二皇子,大齐的宁王殿下。
“徐成欢,我是要死了吧……可怎么会是你来接我……你是不是也以为,是我让人杀了你……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宁王已经精疲力尽,断断续续地低喃着,若不是从前白成欢与他实在是熟悉,怕也是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的。
连着发了好几日的高烧了,宁王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是那么不甘心――想要至高无上的宝座,却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还要给人背黑锅,凭什么呢?
他这一辈子过得像个笑话,临死还要带着冤屈!他咽不下这口气啊!
高烧了好几天,他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可他却能奇异地感觉到,徐成欢来了。
她站在他的身前,微微发着光,就像从前总是在春日带着晋王去折花的那个少女一样,散发着璀璨得让人嫉妒的光芒。
宁王伸出手,十根手指死死扣着地面,向着她站立的地方匍匐过去,脸颊从冰冷的地上摩擦而过,留下斑斑血迹,他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笑意。
父皇一定是知道的,他一定是在天上看见了,所以才会让徐成欢的魂魄来接引他这个垂死之人是不是?
真是太好了,不是神佛,却胜似神佛。
“徐成欢,我就要死了……不是我……你带我走吧……”
宁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已经露出白骨的手指伸出了牢房的栅栏,固执地伸向白成欢的方向,凝固成一个等待救赎的姿态。
“白成欢……”
萧绍棠刚要上前,就见白成欢屈膝蹲了下去,默默地盯着那只已经皮肉不全的手,从黑色的斗篷下伸出双手,覆了上去。
“我知道不是你,我都知道。”
从前的敌人,在她面前垂死挣扎,只为了不替萧绍昀背这个黑锅。
她是应当这样回答他的。
这样的一句话传入宁王耳中,像是虚无飘渺的梵音,宁王笑了笑,心口堵着的那一口气终于全部散开,垂下头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素白如玉的一双手,与那皮肉残缺的手握在一起,形成的诡异景象像是巨浪一般冲击着萧绍棠的心,让他觉得骇然不已――她,她为什么要跟宁王说这样的话?
宁王叫的人,可是徐成欢!
诏狱昏昏暗暗的灯火闪烁中,白成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萧绍棠从那种沉重不堪的骇然中反应过来,追了上来:
“不去听听你表姐和薛云涛说什么了?”
“不必,我们在旁边,只会坏事。”
与萧绍棠脑子里的一团乱比起来,白成欢这一刻脑子格外清醒。
石婉柔是个非常要脸面的人,若是让她自己去听听薛云涛说了些什么,她是能分得清对错的,可要是她在一边杵着,那就说不准了。
白成欢脚步匆匆,萧绍棠也只好跟了出来,左右有人带着石婉柔,不会有什么差错。
直到出了诏狱,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白成欢才一把掀了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的斗篷,仰头朝着无垠的星空,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眼角的水光一闪而逝,在萧绍棠跟上来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短短的一段路,萧绍棠心中已经塞满了疑惑,此时出来,正要上前去问,白成欢却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
“刚才那个人是谁?”
萧绍棠愕然:“你,你不知道他是谁?那你跟他说的话……”
白成欢脸露出一种悲悯的神情来:
“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看他那么可怜……人之将死,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而已,若是能让他安心些,也是功德一件。对了,他喊徐成欢的名字,是孝元皇后的名讳吧?难不成他就是刺杀孝元皇后的刺客?”
星空下,少女的眼眸清澈如水,透着温软与善良。
“你啊……”
萧绍棠心头忽然安定下来,走上前去,无奈而宠溺地叹了一声,递过去一条帕子:
“把手擦一擦吧,那个人,是宁王……成王败寇,不必想太多。”
“嗯。”白成欢出奇地乖顺。
萧绍棠的心里,其实也有些戚戚然。
毕竟是萧家的血脉啊,却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站在星空下仰头看了一会儿星星,萧绍棠还想跟白成欢说些什么,石婉柔却被人带了出来,眼圈红红的,很显然是哭过,却一句话没跟白成欢说,只是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白成欢也就跟萧绍棠道别,跟着她回去。
“我送你们回去吧。”萧绍棠也翻身上马。
白成欢拒绝了:“你好歹收敛些。”
萧绍棠只笑笑,候在原地,等她们的马车走远了,才远远地辍了上去。
直到第二日,白成欢才确定石婉柔的这一桩事,算是差不多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