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很久以后,秦政之一路过关斩将,终于爬上丞相之位后,回想起来还会觉得,当年自己就和做梦一样。
一介布衣,竟然每一次都能恰恰好的抓住机会顺顺利利的往上爬,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虽然说皇后过后并没有对秦政之着意优容提携,但凡是和秦政之同一年考入京中的同僚都说,这人一清二白的背景,一穷二白的家底,竟然也能如此撞大运,就一路平步青云的这么仕途坦荡了下去。
就在春日宴过后,皇后从一开始替皇上执掌政权就捏在手中,一直留中不发的那些个证据就开始逐渐浮出水面。
和冰灾那样声势浩大而来,最后无疾而终,袁沛一条人命却连裴右丞的皮毛都没削下来多少的结果不同。
皇后这次发难近乎是毫无预兆。
从涂相一连递了三四个告老折子开始,皇后几乎是猝不及防的开始下重手,抓了好几个典型贪官来杀鸡儆猴。
一时之间朝政之上人人自危。
新的一茬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了,皇后又有意扶持,顺风顺水之下简直在朝廷上混得如鱼得水。
“时间差不多,也是时候把贺公子的缺给补了。”有白行远在东厂撑着,皇后其实也没多少事情可以干,最多就是在递上来要抓的名册上划一个准字,其他的也就是赏花观鸟对月临风,竟然还挺清闲。
难得把白行远召来吩咐一下事情,后者大概是自己拿主意拿惯了,偶尔也会下意识的炸一下毛。
皇后刚提贺欣然,白行远几乎是顺着嘴就把皇后不是提议而是命令的话给驳了回去。
“贺大人虽并未与王爷走得近,但贺公子却时常私下与王爷交往甚密,娘娘让此人主理西厂,恐怕不妥。”
年前皇后让查贺欣然的底,东厂倒是早就办好了,但白行远看着皇后似乎已经把这个人忘了的样子,便没再去皇后面前提这一茬。
原本想着皇后已经忘了的,没想到却在这个档口旧事重提了。
皇后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
“那又如何,用就是了。”
没个冤大头来接手东西厂的事务,她哪能溜得心安理得?
只不过大概谢慎行也没打算让贺欣然知道太多的事,否则贺欣然何必要自己去发现李月婉与聚贤楼的联系,又特意跑来和自己投诚?
真心还是假意暂且两说,但李月婉这事儿吧,或许贺欣然是真的不知情。
“先前柳清绝留下来的人尚未清完,娘娘又派贺欣然,就又是王爷一党,最近王爷与各位大臣活动来往甚密,微臣只怕……”
若皇后已经按往年惯例,过完年就把谢慎行踹去边境继续吹风,放一个贺欣然进来,白行远也不会如此大的反应。
但问题就在于皇后今年对谢慎行优容得实在是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拿着娶亲之人哪有那么快就夫妻分离的借口,把谢慎行留在京中,更是指派旁人去了边境,看样子竟是打算让谢慎行在京城留上个几年不放人了。
这到底是要唱的哪一出?
皇后即便是想要离京找皇上,也不至于把皇后这个位置给蹬了吧……
“嗯,知道了,让他补进来就是。”皇后终于抬头瞄了白行远一眼。
“怎么,你在担心什么?”
白行远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做一下最后的垂死挣扎。
“先前微臣回禀,王爷在京中醉心诗书,但自涂相递辞官折子以来,王爷便又与群臣来往甚密,微臣只怕危及娘娘。”
皇后便又嗯了一声。
“不急。”
反正自家爹的告老折子她统统都留中不发,好歹得等局势定下来了,再让人撤得干干净净才行。
哪有说辞官立马就准了的,也太露行迹了。
“若是有了接替裴右丞的人选,那证据也就能都抖出来了,留了这么久,只怕东厂的卷宗都要生虫了。”
皇后换了个话题,暂时没去管白行远怎么对贺欣然接任西厂这么大的反应。
白行远这回倒是应得爽快。
“上次娘娘提过户部度支郎中才干甚好,最近他也的确争气,若娘娘觉得可以,此人倒是能再磨练。”
皇后几乎是立刻拍了板。
“那就他吧。”
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皇上那点子小私房用为皇后修缮宫室以示帝后和睦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掏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人才。
“不过最近还有一事,微臣虽查到了些眉目,但总觉得事出蹊跷,几番犹豫依然拿不定主意,还请皇后娘娘定夺。”
白行远不等皇后再开口提补贺欣然之事,便立刻开口把话题又扯离了十万八千里。
“东厂最近探子发觉,京中有西疆探子活动,且最后竟然在王府附近失去踪迹,不知娘娘是否还要再追查下去。”
按照以往的惯例,白行远必得是查个水落石出了再给皇后汇报结果。
但现在,他还真拿不准皇后脑子里到底在转些什么念头。
看皇后现在的架势,很有点让皇上退位让贤给谢慎行的模样。
但从来只见皇上废后,自开国以来还没见过哪朝皇后敢自己撂挑子不干的先例。
何况皇后这是要一并把自家夫君也要拉下水?
“你是怀疑王爷与西疆密谋造反?”
皇后倒是说的比白行远直接,一口就给捅破了窗户纸。
白行远默默低了头,怨念万分的回了皇后一句。
“微臣不敢。”
皇后:“……”
现在连自己的话都敢挑三拣四的选着听了,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何况从前都是把谢慎行想要谋逆挂在最边上来说的,这会儿倒是胆子小了?
“这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皇后最近过得清闲,就连头都不疼了,这会儿也就是习惯性的拿手支着头,一手还颇为无聊的翻着折子玩。
“王爷做事向来谨慎,即便是要和西疆私相往来,也不至于做得如此露出痕迹。”
那几个被东厂发现的西疆探子,简直就是怕自己还不够贼眉鼠眼的,走在路上都是缩着脑袋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丫不对劲。
被东厂跟上之后与其说是如临大敌,白行远觉得,他们的反应更多的像是松了一口气,把人引到王府附近就算万事大吉。
“何况王爷若是要与西疆往来,在封地时机会总比在京城多,何以从来从未听闻,一来京城反而露出行藏?且王爷回京也有些时日了,若是西疆人想要联系王爷,早就该来,不必等到现在。”
皇后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想来也是。
谢慎行做事何等谨慎。
施尉不过是占了久居皇宫的便宜,对东厂好歹也熟悉,潜进去偷个药翻个东西不算难事。
但谢慎行久居边远封地,施尉肯定不会没事儿就去一个空的王府院子里打转儿玩,怎么就会那么巧的碰到了机关找到了密室再在所有人都没有惊动的前提下,就发现了谢慎行与西疆私自勾结的惊天秘密?
除非一个可能。
这个秘密根本就是谢慎行想故意放出来给东厂听的,被施尉抢先一步告诉自己了而已。
当时她病得迷迷糊糊,又满脑子都是转的皇上是假货的消息,施尉一说,她也没过脑子,直接就觉得谢慎行疯了。
现在想来,果然还是她疯了。
“此事是否需要再追查,微臣还请娘娘定夺。”
白行远总算是想起来了自己总也不能越俎代庖的替皇后拿主意,说完之后便恭恭敬敬的把决定权上缴。
皇后把折子翻起来一本,又扔一边去,再翻起来一本,又扔去一边。
一直到扔了五六本折子了,才轻轻说上一句。
“随他去吧。”
白行远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往前走了好几步,甚至还踏上了台阶,一直走到珠帘面前,才停了下来。
“娘娘纵使想出宫找……人,找回来了,也得让人有位置可坐才行。”
虽然书房里没人,就连青萝也自觉的滚了出去,白行远的声音依然压得极低。
皇后呆楞半晌,最终嗤笑一声,也站了起来,伸手把珠帘微微抬起一个角。
“白大人,白爱卿……”
顿了顿,皇后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用力吞回了肚子里。
怔怔看着白行远,皇后好一会儿才重新笑出声来。
“也罢,去让礼部拟诏吧,把贺欣然补入西厂的缺,就顶了柳清绝空出来的位置,本宫看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白行远便也看了皇后良久,才低了头,默默退去了丹阶之下。
“微臣……领旨。”
皇后放手,珍珠轻微碰撞之声在书房里显得也有些响了。
“我不求东厂听命于我,但是你若也背叛本宫……”
略微停了停,皇后声音越发轻了起来。
“我会觉得……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