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尉最后有没有起了心去解决那个倒霉才人,皇后是真没力气去想了。
后宫里冤魂那么多,多这一条不多,少这一条不少。
这一个没了孩子,多的是有心的想母凭子贵。
皇后躺在榻上,捧了本书心不在焉的翻。
说到底,其实他没说错,自己是真的……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青萝默默进来,拨了拨香炉中的香灰,又在皇后身前跪了下来。
“娘娘,白大人求见。”
皇后盯着手中书册出神,半天才微微抬了抬头,翻一页书,又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发了会儿呆,才轻轻叹了口气。
“青萝,本宫累了,让白大人明天再回吧。”
一直呈淡定脸的青萝猛的抬头,门板脸刷啦一下就裂了一条缝。
“娘娘……”
皇后继续看着窗外梧桐树发呆,又和想起来什么似的,破天荒第一次拍了拍青萝的肩膀。
“本宫没事,不必请太医,下去吧。”
于是,青萝几乎是脚步虚浮的飘出了皇后寝殿。
然后,皇后封完杏才人后便闭门不出,连奏折都没心情批阅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宫闱。
再然后,皇后因为封完杏才人,因悍妒而被气得茶饭不思忧郁成疾,以至于不理朝政更不见嫔妃的噩耗,就连宫外的朝臣们,都听说了……
皇后拒绝了一个白行远,紧接着就被迫接见了一帮刚被青扇劝回家,就被大臣们轰回宫的御医。
然后以德妃淑妃为首,领着后宫所有一宫主位的嫔妃们挨个儿来凤仪宫探望慰问,有性子稍微直爽一点的,直接指着皇上泼声痛骂负心薄幸水性杨花。
再然后朝臣们开始陆陆续续往中书省递请安折子,千篇一律请皇后娘娘保重身体,就连涂相都上了封书,让自家闺女放宽心养病,朝上有他撑着不要着急。
皇后本就被施尉堵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也咽不下,堵得正是难受,结果一个下午又来了这一出,越发的没了好脸色。
等摆上晚饭时,皇后的脸色已经黑得和御膳房的锅底一般了。
因为不知是哪个狗腿子出的主意,硬生生的把刚刚睡清醒了的皇上,架到了自己的凤仪宫,陪着自己吃晚饭!
这到底还要不要人安生吃饭了!
知不知道皇上吃饭的规格比皇后吃饭的规格还要高上很多啊!
知不知道皇上吃饭都是要专人布菜,皇后还得小心翼翼的劝皇上既不能吃多了也不能吃太少么!
这是成心不让她吃好饭啊!
皇后郁卒地看着对面同样郁卒的皇上,只觉得心力交瘁。
人都来了,自己总不能把皇上再打包送回去。
悍妒之名都在外了,再添上一条对皇上起了怨怼之心,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皇上大概是真的被施尉弄哑了,看着皇后的眼神莫名其妙的多了三分畏惧,皇后让青扇给皇上布菜,皇上甚至还用嘶哑无比的嗓音啊啊了几声,至于到底是说谢谢还是说别过来,皇后也猜不出。
大概……是真的和皇上……
无话可说吧。
皇上吃完饭几乎是用逃的滚出了凤仪宫,皇后恭恭敬敬送到门口,看着皇上明黄色的仪仗在夜色中越走越远。
小时候还觉得俩人关系近点儿,怎么到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呢。
“娘娘,您在宫里待了一天了,要不出去走走吧。”青萝给皇后拿了披风,身后几个小宫女提着宫灯,青扇连肩舆都给备好了,直接抬到宫门口,端端正正摆在显眼处,俩人眼巴巴的盯着皇后,只差身后伸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来唰唰摆动。
皇后扫了一圈院子齐刷刷戳在当地等着自己早下决断的宫人,终于没能忍心再窝回寝殿。
“娘娘,快入冬了,御花园里梅花提早开了,今天花匠一早就来报了,奴婢看娘娘事忙,没敢说,这会儿去梅园逛逛么?”青扇跟在皇后肩舆边,一边赔笑脸,一边努力往外挤话。
“最近天冷,御花园里没什么人,可清净,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到时候娘娘再来赏雪景,更好。”
青萝颇为同情的看了青扇一眼。
皇后捧着暖炉,把身上的狐裘又裹紧了些。
“德妃还在查么。”被风一吹,倒是觉得清醒了些,皇上受伤不会出来,御花园里多半也是冷清,宫嫔有一半还在禁足,剩下那些多半没有心思出来晃荡,整个皇宫入了夜,便只剩下静谧的北风和永巷里传来的巡夜侍卫的脚步。
青扇默默点了点头。
“娘娘心里不痛快,也是皇上受伤之故,德妃娘娘关心娘娘,也关心皇上,自然要想要替娘娘抓住刺客,除去心头之患。”
皇后的头,越发疼了……
她该用个什么办法,才能最大限度不着痕迹的告诉白行远和德妃,让他们别再纠结皇上受伤这件事儿了?
居然连后宫里添了个大肚子的新晋才人都没能转移他们的视线,这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执着精神啊!
“罢了,你们留下吧,本宫想一个人走走。”肩舆还没到梅园,皇后便叫了停,御花园里处处都是按皇上的意思,一点一点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亭台阁楼,汀香水榭,湖心小筑,今天这里添个亭子,明天那里加片竹林,改来改去,最后只剩下一方牡丹圃,在皇后曲线救国的坚持下,没被皇上动过。
那是先皇早就命人栽种,精心培植,在自己与皇上成婚时,赐与自己的贺礼,皇后舍不得。
青扇一脸担忧的看了眼青萝,后者冲她摇了摇脑袋,便命落轿。
皇后两手都抄在貂绒抄手内,又捧了个小小巧巧的泥金暖炉,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从背后看就像一只毛茸茸的雪团子。
宫内还记得这方牡丹是当年自己与皇上新婚时,先皇遗旨赐予自己的新婚贺礼之人寥寥无几,皇后没有特意表现出十分喜爱,此时又不是牡丹花期,宫人便也慢慢懈怠了些,虽是地上没有枯枝败叶,但牡丹枝叶修剪得却也不如其他地方那般精心。
皇上基本上是绕着这个地方走,宫人也就来得少,原本应该国色天香的牡丹,夜色中竟也显出几分凄凉光景,以至于皇后在看到牡丹花从中站着一个人时,差点没吓得以为是牡丹花精显了魂,直接要喊来人了。
好在背影先于皇后开口之时便转了过来,墨狐皮大氅,配着里面天青色烟雨长袍,烛火明灭下,越发显得那张与皇上有着三分相似的脸封神俊秀,人模狗样。
毅亲王,谢慎行。
皇后决定,今晚回去就烧香拜神,最近自己果真是命犯太岁,什么不想就来什么,什么人不想见就见什么人!
“臣弟见过皇嫂,愿皇嫂千岁金安,长乐未央。”
皇后俩手都占着,便缓缓冲谢慎行点了点头。
“王爷深夜入宫,想是皇上想念王爷,倒劳王爷辛苦跑一趟,本宫便替皇上向王爷赔个不是了。”
自己没召见,那就肯定是皇上抽风下的旨,只不过有白行远跟太医们搁中间拦着,谢慎行应该也见不着皇上,想来下午白行远来想跟自己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于是谢慎行便也冲着皇后笑得一脸古怪,只看得皇后一阵心惊。
“皇嫂雅兴,来赏牡丹么。”
皇后:“……”
拜托你啊王爷你看看清楚,这儿哪还有牡丹啊,这儿明明全是牡丹叶子好不好!
皇上不往这一块儿走,牡丹圃自然也就成了御花园中的荒凉景,皇后只当谢慎行是随处乱逛恰巧走到了这里,也没深究,轻轻巧巧便带过了话题。
“本想去梅园,路过此处,来看看。”
谢慎行愣了愣,终于收了眼中笑意,俯身冲皇后行礼。
“臣弟下午入宫,听闻皇嫂新封一杏才人,已身怀有孕,臣弟在此恭贺皇嫂。”
皇后憋了一下午的气,在谢慎行话音落下的瞬间达到顶峰,继而看着满眼牡丹枝叶,便又慢慢平息了下来。
不管如何,她还是要多谢先帝成全她皇后之位。
当年帝京世家小姐,争皇后之位几乎都已经争上了台面,若非先帝遗旨,她涂嘉现在或许也只是一个涂贵妃而已。
“才人身怀龙裔,自是江山社稷之福,本宫之幸,本宫自然高兴。”
然后……
就冷场了。
皇后看着牡丹叶子发呆,谢慎行便顺着皇后的目光也看着牡丹叶子发呆。
御花园里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
最后终于是皇后没能扛得住,匆匆冲谢慎行点了点头。
“王爷今日进宫劳累,想必也要早些回府消息,夜深露重,还请王爷小心。”
谢慎行还在看着叶子愣神,猛地听皇后来了句结束陈词,一时之间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怔怔的往皇后方向看了一眼。
结果只看到一只毛茸茸的雪团子,匆匆忙忙往回走。
“皇嫂……最喜欢这株魏紫吧。”
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谢慎行一开口,也几乎是想剁了自己这根多事的舌头。
皇后募的站住脚步。
此时并非花期,又是夜间,谢慎行却知道哪株是魏紫,居然还知道自己素来最爱魏紫……
这片牡丹,到底是谁所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