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莱很普通的一间三进三重民宅,位于云莱的琴书坊。从外面看去,斑驳的墙壁被雨水浸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墙头长着稀稀拉拉的杂草,看上去和周围的大宅没有任何区别。
然,谁也想不到,这淹没在云莱一角的、丝毫不起眼的宅子却是一所非常隐秘的藏身之处。
如果有人能从高空俯瞰的话,就会发现,这座宅子里里外外布置了三层人手,还有不少暗哨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如果有什么人想要闯进去,会在瞬间被砍成肉酱。
在这座宅子的心脏,也就是正房里,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这些人长相不俗,身份更是不俗,随便拉出一个人都能名震江湖。
外面丝毫不起眼,但这屋子的内设却相当的豪华。从最里面那一张用小叶紫檀木精雕细琢而成的大床,到桌上摆的那一套极品粉青汝瓷茶杯,都显得这屋子的主人的用心良苦。
一阵风吹过,将罩在大床上的轻纱吹起。那纱产自螺洲,上面的刺绣是天工坊最好的绣娘绣的双面绣。那轻纱舞动的时候,远远的看去,绣在上面的牡丹如同开花一般瞬间绽放,端的是巧夺天工。
“如何?”
发话的人是一个有着一头银灰色长发的年轻男子,看上去刚刚而立,长相竟比花千繁妖媚十分,翩若惊鸿。花千繁是中性的美,他则是阴柔的美。
“不太妙。”
坐在床边把脉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的答道。
那大床上躺着一个不足二八的少年,原本乌鸦鸦的头发如今干枯泛黄,白皙的脸上泛着营养不良的暗黄,全身瘦骨嶙峋,一副久病缠身的病痨鬼模样。
“重谷主,您的意思是……”云观镜刷的站起来,满脸急切,却被卓琅玕拦住。
卓琅玕弯下腰给重白行了一个大礼,恳切的说:“还请重谷主救三弟一命。”
重白倒不是想要为难谁,只是一时改不了自小养成的装逼行为罢了。
“阿白……你救救他……无论要什么药材……我去偷我去抢……”一直隐在阴影中的粉衣青年步履蹒跚,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重白实在看不下去,想要呵斥,却又顾及场合,只能闭嘴。
他和花千繁徐兰卿以及小王爷从小就是青梅竹马,很早就结为异姓兄弟。
“都是我的错……在木梨村的时候,我不该这样欺负他……”
“小弟,这不是你的错……”
云观镜冷笑一声:“花千繁,若不是你,悠弟怎会跳河,又落到如此境地?徐兰卿徐大侠,你一句话就想撇清所有干系?”
徐兰卿毫不避讳的直视着云观镜的眼睛,“这件事完全因我而起,不是小弟的错,一切的错误和罪孽都由我一个人承担。我会一辈子跟在他身边,保护他,不离不弃。”
云观镜刚想反唇相讥,却被国师制止了。
“重谷主,他的情况到底如何?”
“他的武功被重手法废去,这应该是花弟的家传武功拈花掌所致。拈花掌乃极阴掌法,所以他体内有寒症;然,他又中了赤焰毒,赤炎性属阳……”
“他还中毒了?”卓琅玕脸色惨白,赤炎这种毒他多年前见过,中了这种毒的人会受尽火焰炙烤一般的折磨而死,死相惨不忍睹。但是他们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他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秦悠毒发的样子。
“这多亏下毒的人,若非有赤炎相抗衡拈花掌的阴毒,他早死了。”
国师显然想到另外一层:“如果解了拈花掌的毒,会如何?”
“问题就在这里。现在他的身体虽然元气大伤,但起码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的状态。如果贸然去掉其中一个,恐怕……”
“雏鹏体弱,重谷主还请你多费心。”
重白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的脉象已呈浮散无根状,主元气离散,胃气衰败,气血消亡,精气将绝,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烧高香了。好在及时被我找到,若再晚上一个月,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只能束手无策。”
国师微微颔首,他知道重白既然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有把握治好秦悠。
“这个香炉里点的是何种香?”重白随手捏了一点灰烬,放在鼻尖仔细闻了一下。他常年研究药物,却无法分辨出这种香的成分。更加诡异的是,这种香初闻时异常甜糜,然飘入鼻却瞬间淡化,变得无色无味。
国师单手杵着下巴,眼神一直停留在秦悠身上,语气还是那么温柔,“是镇魂香。”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这镇魂香是何物,只有重白,隐隐约约想起师父曾经和他提起过这种香。
“你们不知道不奇怪,这种香是历代国师苦心研制出,专门用来囚禁雏鹏的秘药。”
卓琅玕和云观镜顿时脸色大变,“囚禁?”
“不错。雏鹏关乎大明王朝的气运,身份十分贵重。历代国师中,不乏有想要囚禁其偏激想法的人,于是暗中研制了这种秘药。想必你们已经发觉了,这种香只对雏鹏有作用。”
“为何要这样做?悠弟并非宠物也不是玩物,这样做未免太偏激了。”
国师走到秦悠面前,轻轻摩挲着他的脸庞,随后唤道:“秦悠!”
下一个,少年蓦然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国师,并随着他的动作坐了起来。
在座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哪里还像个活人,分明如同提线的人偶一般!
“他伤病加重,又不信任我们,若是让他随意行动,免不了吵闹伤身。万一他又兴起逃离的想法,会让事态变得越发严重。”国师温柔的摩挲着少年的脸庞,娓娓道来,“现下已确认西魔国的奸细和杀手纷纷潜入我国,我已经发现了其中的两支人马,目前由小王爷帮我牵制他们。”
“小王爷无法坚持太长的时间,傍晚我就要出发去与他汇合,等我铲除了奸细,回来就解开这香……”国师看了一眼桌上的玉匣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雏鹏体衰,偏偏侍者只有三个,如此薄弱的保护力量,如何让我心安?”
花千繁立刻抬起头,苍白的脸色不似活人:“我会保护他的,用我的命。”
“不行!”国师断然否决,“我决计不会让没有玉佩的人接近雏鹏!花公子,如若你拿不到玉佩……”
“我不可以拿么?”
“金香玉佩除非是雏鹏心甘情愿的给予,否则是无法以外力夺得。一旦接下这玉佩,就意味着和雏鹏结下牢不可破的誓言。雏鹏如若死亡,侍者也会瞬间毙命。这是无法抗拒的天命。”
“三个?”卓琅玕抬起头,“那个被带走的丐帮小兄弟也是?”
国师点点头:“玉佩一直没有回来,那就证明是雏鹏心甘情愿的赠予,契约也就形成了。”
卓琅玕苦笑了一下:“那丐帮的陈长老可不想趟这次浑水,而且那百里图南又是他的爱徒,下一任丐帮帮主的继承人,他未必会放人。不若另选他人?”
“不行,玉佩一旦送出去,雏鹏和侍者的契约就算完成了。结下契约之后,雏鹏本人都无法再次取回玉佩,直到侍者死亡。”
“那,需要我们去和丐帮交涉一下么?”云观镜问。
“不必,他很快就会回到雏鹏身边。这种感觉你们不是尝过了吗?侍者是无法离开雏鹏的。”
卓琅玕和云观镜立刻回忆起自己离开秦悠的那段时间,简直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不得安宁。恨不得背生双翼,飞回到秦悠身边。
那种煎熬,实在是难以承受。
国师看看天色,实在是不早了。小王爷那边局势不明,未必能挡得住,必须他亲自坐镇。
国师走出来的时候,徐兰卿紧跟其后。
“叔夜!”
国师停下脚步。
“那个玉佩,除了赠予,还有别的方式获得,对吧?”
国师凝视着徐兰卿,许久才语气凝重的说:“是的,我想你是从你的师尊那里听说的吧。但是,兰卿,听兄一言,千万别选择这么做。你还没有手持金香玉佩,你不理解那个契约……侍者若被雏鹏怨恨,那是生不如死的感觉……历史上有很多人怀着你这样的想法,结果……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最近的就是上上上代雏鹏,那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曾引来无数江湖豪杰王孙贵胄的趋之若鹜。这位雏鹏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是一个相当有主见的女子,本身武艺也很高强。
当时的元帝无可救药的迷恋上了她,并且不惜使用极端的手段囚禁了她,而且还用了无法挽回的手段获得了金香玉佩。
等到契约结成之后,元帝才能感受到天命的力量。可惜没等到他悔过,就被雏鹏深深的憎恶。
这个事实给元帝的打击是巨大的,他不能再接近雏鹏,也不能离开她。感情的无望让这个曾经被百姓称颂的明君变得面目全非,从此不理朝政,整天埋首于天工坊,制作那个雏鹏的人偶。
国师的父亲,也是上任国师经常带着他去看那个深藏于皇宫深处的人偶。它和那个绝世倾城的雏鹏一模一样,脸上凝着永恒的微笑,似乎在看着心爱的人一般。
曾经的元帝整夜整夜站在这个人偶面前,痴痴的凝视着,最后心力衰竭而死。
而他的父亲则反复用这个例子教导他,让他千万不要选择这种方法。
“被雏鹏憎恶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