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入睡,没有蚊虫叮咬,不用担心有人欺负,唐景玉过了四年来最舒服的一个晚上。
舒服到醒来看见一个俊秀少年侧对她换衣裳,她都有种做梦似的感觉。
窗外传来小贩们悠扬的吆喝声,想到今日有大事要做,唐景玉睡意顿消,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问朱寿:“伙计什么时候送水来啊?”
刚说完,走廊里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两人一起看向门板,那声音果然停在了他们门前。唐景玉盘腿坐着,朝门板扬扬下巴,“你去开门吧,你先洗。”
客栈伙计却是得了王叔嘱咐的,不但拎了一桶水上来,还给唐景玉带了一套洗漱用具。
“你也洗。”伙计走了,朱寿望着唐景玉道。
唐景玉打个哈欠,穿鞋下地,抓起外衣边穿边道:“你先洗吧,我去小解。”去了屏风后面。
朱寿就没有再等她,倒水漱口。
唐景玉坐在恭桶上放水。
声音太响,朱寿无意朝那边瞥了一眼,屏风后人影模糊,但明显是坐着的。他眨眨眼睛,飞快将漱口水吐出去,抓起巾子端起水盆去了外面。唐景玉听见动静看过去,见朱寿逃跑一般脚步飞快,没懂他到底在做什么,穿好裤子往外走时,碰巧听到朱寿吩咐伙计一会儿上来换恭桶。
唐景玉情不自禁低头看自己的脚丫子,跟着不屑地嗤了一声。真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少爷,这么爱干净,撒泡尿能有多大味儿?盖子一遮就没了,至于跑出去吗?
没有理会朱寿的娇气毛病,唐景玉利落地漱口洗脸,刷牙时特别仔细,洗完后还去镜子前检查了一番。她也爱干净啊,有条件讲究的时候她能比朱寿还讲究,之前不是没条件嘛。
都收拾好了,伙计上来换恭桶,朱寿这才肯进来,进门时不易察觉地吸了吸鼻子。
唐景玉忍不住瞪他,“你慢慢收拾,我先下去找王叔。”
说完脚步轻快地走了。
王叔已经在下面等着了,伙计正在摆早饭,白粥肉包子,加两道小菜。
能连续吃两顿饱饭,唐景玉心情大好,对着门口坐在王叔身边,一边看外面人来人往一边同王叔说话,优哉游哉品茶。没多久朱寿就下来了,在王叔另一侧落座,头顶青巾束发,一身月白长衫,俊朗非凡。
如果神情没那么呆就更养眼了。
唐景玉心中惋惜,决定不再因为一些小事跟他计较。
两刻钟后,三人到了万安街上。
宋家灯铺门前围满了人,有参加选拔的少年也有送孩子过来的爹娘,还有没事看热闹的,满满当当围了好几圈,乌压压一片全是人脑袋,行人根本没法走。
唐景玉晃晃手里的竹签,不可思议道:“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考啊?”
王叔无奈笑道:“过去瞧瞧吧,宋掌柜肯定有办法。三少爷,一会儿咱们可能挤散了,到时候你跟牢唐公子不用找我,我再外面等你,你考完出来就能看见我了。”
朱寿乖乖点头,改成跟在唐景玉一侧。
到了人群外面,唐景玉叮嘱朱寿跟紧,她左推右搡泥鳅一般往里挤,好不容易前进了些,一回头朱寿不见了,幸好他个子高,唐景玉好歹瞧见了个脑袋顶,不用再费事找了。摇摇头,唐景玉又在一阵骂声里挤了出去。
“唐五!”朱寿看到她很高兴,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跟我走!”唐景玉一把扯住他手,拽着人往里走。两个人走肯定更慢,好在朱寿的倔脾气还挺管用的,认定了要跟准唐景玉,因此旁边人挡住他时,他会理直气壮地把对方推开,唐景玉是脸皮厚不怕人骂,他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等两人费劲儿地挤到最前面时,唐景玉脚丫子快被踩扁了,朱寿更可怜,腰带散了。
“快系上!”唐景玉把他手里的竹签抢了过来,忍笑提醒道。
朱寿顺着她目光低头,这才发现衣裳散了,连忙扯过腰带整理。
唐景玉看了会儿,抬头看向灯铺,门还关着。
手忽然被人攥住,她吃了一惊,回头就对上朱寿满足的笑脸,浑然一个生怕被老娘抛下的孩子。唐景玉朝他笑笑,刚想说什么,灯铺终于开门了。
只开了中间那扇门。
四个壮实的伙计先走了出来,将紧紧堵在门口的几人往后推,唐景玉也差点被推了,幸好朱寿力气大扶稳了她,两人一起后退几步。
等众人重新站稳了,钱进昂首挺胸走了出来,他也不啰嗦,扫视一圈朗声开口,声音洪亮,“大家听好了,我们掌柜说了,五十人同时参加第一场比试,选中者到偏房准备第二场,落选者还请自行离去。现在请大家排队站好,排在前面的五十人先去院中等候。”
说完,他开始收竹签,被拿了竹签的人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可以进去了,顿时大喜,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剩下的人则争先恐后把竹签往钱进手里塞。唐景玉个子最矮,眼睛差点被人戳到,她吃痛喊疼,朱寿连忙用手挡住她脸,那边钱进听到熟悉的声音,过来先收了唐景玉二人的。
“多谢钱大哥,回头见!”唐景玉感激地道谢,拉着朱寿闪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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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铺门前跟前院只隔了三间门面,短短几步,却仿佛是天上地下。
唐景玉扯扯方才挤得快要汗湿的衣裳,跟朱寿一起打量四周。
宋家宅院分为三进,前两进中间的院子极大,是师傅们制灯的地方。此时中间清理出来,摆了五张可容十人围坐的大桌子,伙计只让他们五十人坐下等着,说完就走了。
唐景玉先拉着朱寿抢了两个位置落座。
接下来却没有人告诉他们如何比试,也没有人端茶倒水,就让他们这样干巴巴地坐着。
短暂的安静后,有人起身离座四处张望,有人跟身边的人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唐景玉左边坐了个国字脸的憨厚男人,主动跟她搭讪,唐景玉看都没看他,皱眉扫视周围门窗紧闭的屋子,发现一道朝南的门后仿佛有衣衫晃动,她若有所思。
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宋殊不可能浪费时间让这些人聒噪,很可能,比试已经开始了。
这样干坐着能比出什么?
做灯笼,一人埋头苦干,必须沉静内敛的人才做的来吧?
周围的人越来越暴躁,唐景玉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想,在朱寿疑惑看过来后悄悄捏捏他手,稳坐如山。朱寿本来就呆,见唐景玉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就放心了,眼睛盯着对面角落里一堆竹篾,满眼好奇。
一炷香过后,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师傅推开门走了出来,没有理睬众人的质问,他挨着五张桌子走,有的桌子一桌十人都没有碰,有的则被他叫了起来,最后连同唐景玉跟朱寿一共才点了四个。
他们被老师傅带到宽敞的偏厅继续等,这次倒是有茶喝。
朱寿打量一圈,小声问唐景玉:“咱们是不是可以跟宋掌柜学做灯笼了?”
唐景玉笑笑:“快了,你别问,我做什么你跟着做就是。”
朱寿点点头,不再说话。
最终通过第一场比试的,只有六十二人。
落选者已经离去,院子里安静下来。唐景玉等人又被领了出去,分坐在之前的桌子旁,只是此时,桌子上多了长柄短刃的剪刀和大红宣纸,桌子中间,平铺着一张彩蝶剪纸。
这次钱进过来了,身边跟着五位制灯师傅,他看看众人,跟唐景玉对过一个眼神后,朗声道:“现在由这五位师傅示范如何剪纸,诸位请仔细看清楚。我们只示范一次,随后由诸位动手剪,一次不行可以再试,总共有一炷香的时间。诸位面前备有三份宣纸,最后把你们觉得最好的剪纸交上来即可,我们掌柜会根据这些剪纸选出合他心意的五人,进而入选第三场比试。”
“这算什么比试?哪个大男人会做这些女人活计?”一个看穿着家境应该不错的少年小声道,很快便有不少人附和。
钱进一眼看过去,冷笑开口:“不愿比试的大可离开,我们不强求。”
领头的那人抿抿嘴,左右看看,见没人想走,也跟着蔫了下去。
都老实了,钱进侧身请五位师傅分别站到一方桌子前,“既然大家都想比,咱们这就开始吧。”
五位师傅马上拿起剪刀和宣纸,熟练地剪了起来。
唐景玉不错眼珠地瞧着,老师傅动作显然是放慢了,没有刻意刁难。
是考验众人的眼力和手巧吗?
唐景玉七岁开始学女红,好歹也学了两年多,这种剪纸的活儿她也跟母亲学过,过年时母女俩一起剪窗花贴起来。虽说时间久了手艺肯定生疏了,不过跟这些平时不动针线的半大小子们比,胜出毫无悬念吧?
就是不知道朱寿行不行。
唐景玉担心地看向朱寿,朱寿心思都在老师傅的手上,没有察觉她的注视。
唐景玉笑了笑,等老师傅放下剪刀,她抓起剪刀埋头就干,刚开始不太熟练,剪着剪着就找到感觉了。不敢耽搁时间,唐景玉剪完一张马上开始剪第二张。
第一张纯粹是练手的,第二张给自己用,第三张她打算偷偷换给朱寿。
不过当她剪完自己那份出于好奇看向朱寿时,震惊发现朱寿都开始剪第三张了,再看看他已经剪好的,比她的还好!
“你跟谁学的?”唐景玉放下剪刀,哭笑不得地问。
朱寿侧头看她,想了想道:“方婆子,她说剪好了贴在窗户上,我给她银子,她就教我了。”
“嗯,挺好看的。”唐景玉捏起他的剪纸瞧瞧,笑着夸道,然后按住他想继续的手,“不用剪了,用这个就能过关了。”
朱寿看看她的,乖乖放下剪刀。
同桌的几人都盯着他们已经剪好的,钱进一直留意这边呢,无情提醒他们:“自己剪自己的!”
那几人连忙低下头。
一炷香后,唐景玉跟朱寿连同另外三人被钱进领走了。
“钱大哥,第三场比什么啊?”唐景玉故意走在钱进身边,小声问他。
钱进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你放心,你手这么巧,多半没问题了。”
“我呢?”朱寿很是紧张地问。
钱进愣住,唐景玉哈哈笑,拍拍朱寿肩膀给钱进介绍,“钱大哥,这是我昨晚新认识的朋友。”
钱进有些疑惑地打量朱寿,朱寿眼巴巴地看着他期待回答,不过两人谁都没能问出口,因为第三场比试的地方已经到了。钱进推开门,将五人领进去,对坐在桌前写字的男人道:“掌柜,就是他们五个。”
宋殊放下笔,看一眼五人,目光又投向桌子上的五张剪纸,剪纸旁边放着竹签,他拿起一支,“朱寿?”
朱寿张了张嘴,唐景玉小声提醒他:“叫你过去呢。”
朱寿这才上前。
宋殊多看了他一眼,“把手伸出来。”
朱寿乖乖照做。
宋殊看了看,示意他站到一旁,“唐五。”
唐景玉兴奋地走了过去,没等宋殊开口便伸出双手,手心向下。
宋殊依然面无表情,只盯着她手打量。
手指纤细修长,比朱寿的小了整整两圈,没了初遇时的脏污,更好看了。
分明是一双姑娘家的手。
“走吧,你不适合做灯笼。”宋殊淡淡开口,没有多看唐景玉神色,转而拿起另一枝竹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