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泰走之前说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自锦染与辛末乘马离开城外后没过多久,追兵便真的来了。
钱泰派人送来的应是匹好马,毛色黑亮、奔走若风。但因为要载两人,比起那个个都是单身独骑的追兵来,速度难免会慢些,锦染与辛末并没有离开小城太远,当他们远远的听到自身后追来的马蹄声时,月亮还正明晃晃的悬在头顶。
“是追兵来了吗?”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的连锦染都已能清晰的听到,她低头抿紧双唇,侧脸伏在辛末背后,在吹来的疾风中低声的问道,虽然这么问着,但她自己心里其实也已确定,追来的定然是来杀她们的追兵,否则又有谁会像他们一般大半夜的在官道上这般策马逛奔呢?
“是。”催马向前的辛末声音低沉的这么应了一句,因为锦染紧张之下,抱着辛末的手臂难免勒的更紧了些,辛末不禁便就清澈的月色低头看了看环抱在自己身前的双手,手腕细嫩,双拳紧攥,略微握住了些自己的前襟,今日在客栈里沐浴后还未曾伪装过,这时在月色的照耀下纤细柔嫩、骨节分明,显得白皙而孱弱,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双出身富贵,从未受过琐事磋磨的双手,若是没有差池,它本应该涂抹着鲜亮的蔻丹在幽幽的熏香里泼墨丹青、或是轻拨丝弦,而不是如此刻这般,攥着粗布麻衣在寒风与恐惧里瑟瑟轻颤。
想到这的辛末的眸光一暗,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在锦染耳中闷闷颤着好似低沉的古埙:“听声音约莫四五骑,别怕,不会伤到你的。”
“恩。”锦染低声应了一句,因为身体的贴近,她此刻能清晰的听到辛末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规律而坚定的,在这样的声响与节奏中身后那越来越急的马蹄都似已成了无关紧要的伴奏,再难拨动锦染的心弦。
彷佛不甘于这样的冷落,就在这时,自两人身后忽的响起了极其尖锐的弓弦声,便是没有回头,锦染彷佛也看到了那自暗处射出,直冲她要害而来的寒光利箭。
但辛末“看”到的比她要快得多。
等得锦染被辛末反身护在怀里侧身滚落地上,又因着落势难免的在土道上翻了几个跟头后,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了躲避自背后射来的冷箭,辛末抱着她一起滚下马背了。
再接着,锦染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四处袭来的闷闷钝痛,一时忍不住的闷闷咳了几声。
但此刻的辛末却已顾不上问询关心,坠地后利落的一个翻滚便扭身而起,一把扯起锦染将她塞到了路旁的草丛中,紧接着一句话都来不及交待便挺身向前对着身后的追兵迎面奔了过去。
尽管心里对辛末满怀记挂,但清楚知道自己出去只能是添乱的锦染,只是咬紧了牙关,强忍着胸口不停涌起的闷咳,又默默的往后退了退,在并不如何葱郁的草丛中伏下了身,尽量隐藏着自己的存在,她此刻能做到的也只有自个小心别被发现,否则辛末的处境只会更难。
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追兵便出现在了眼前,锦染同时也知道了追兵为何能来的这般快,他们不但也是骏马,且还皆是一人双骑,一匹骑在身下,另一骑一同驱策着用来换乘,辛末之前从马蹄声判断的四五骑并没出错,但因着这缘故,追兵其实却只有两个人。
虽然在官道上追的如此嚣张,但来人应该并不是官军,因为这两人似乎比她们还更见不得光一般,同样的装束,都是一身黑衣,还用黑巾蒙着面,手持寒光闪闪的弯刀,都好似沉默的杀手一般,打马不停,一见面便一言不发便径直兵戎相见,来的气势汹汹。
因为距离已近,追兵倒是并没有再射来冷箭,锦染看到了这两人的弓羽的都已一致的挂回了背后,远远瞧来不但装束,竟连箭筒的位置角度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明明只是两人,这般并行而来,竟有了股铁血连营般令行禁止之感。
但辛末面上没有丝毫惧色,面对两人打马砍来的弯刀不退反进,几步上前在弯刀砍入自己脖颈前猛地歪了歪了身子,便仿佛看不到那寒光了一般只是踩着右侧那人的马腹一跃上前顺着他砍刀的去势反转上扬,砍向了左侧那人的心口。
被借刀杀人的追兵还未来得及从自己莫名砍伤同伴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他□□被辛末踢了一脚的的骏马,却已是难以控制的一声难过的长嘶,扭头往一侧偏去。
若是往常,就算事出突然,那身经百战的追兵定也不会因这样惊马而手足无措,但因他此时本就在慌乱之中,猛然遇到了这样的变故,手下毫无思考的便是一个用力,使劲勒了马缰,这错误的动作一出,本就处于急速奔行的马儿便越发难以自持,蹄下一折,立即往右倒去,连带着背上的主人也随之倒向了一边。
那倒下的追兵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举动,辛末便立即抓住了这转瞬即过的时机,毫不停留的错身而上,右手摁住对方咽喉,施力,右扭,清脆的骨骼脆响伴着马匹倒地的轰响声,在扬起的阵阵尘土中结束了一名追兵的生命。
尽管刚刚杀了一人,但辛末眼中并没有什么动容,只是面无表情俯身举手,从那倒下死尸的手中掰开了弯刀,握到了自己手里,接着转身,平静的像另一人行去。
另一名追兵方才刚被同伴砍伤了右臂,险险才用单手停了双马,正准备调转马头与同伴合力击杀目标,扭头却发现了自己的同袍竟是已然殒命敌手,而那他本来的目标却是在毫无顾忌的向自己步步逼来!
马上的追兵停了下来,在拍马上前和转身逃命之间犹豫了一瞬,但还未等他思考出答案,辛末已抬手一掷,将他方才自尸体上拿来的弯刀流光般猛地扔了过去。
马上追兵右手一动,似想抬刀阻拦,但却因着方才的受的伤迟了一下。
只慢这一瞬,便已然是生死之间的差别,寒光闪过之后,弯刀斜斜的插在了追兵的脖颈,鲜血猛然溅出。辛末止住脚步,看着那从马上突然栽下的身躯,确认对方已然死了之后,默默的转了身,脚步坚定的朝着之前锦染躲进的草丛中行去。
但走到近前时,辛末却突地想起了什么般,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迹,步伐顿时犹豫了起来。虽是举手之间连杀两人,但辛末动作干脆,后一个还是远距离动手,虽然鲜血溅的高,倒是并未沾染到辛末的身上,他胸口的还在不停涌出的鲜血是他自己的。
那是之前一开始迎面对上两名追兵的马上弯刀时受的伤,那两人的同时出刀他并没有完全躲过,事实上他也并没打算完全躲过,几息之内连伤两人,若想不付出一点代价是不可能的。他擅长的本就是这种以已为矛、以已为盾、以伤换命的打法,更何况此次还有锦染在他身后,他便更需速战速决,以免锦染被发现后节外生枝了。
好在或许是对辛末的身手始料未及,这两名追兵的本事还未曾怎么展现便已丢了性命,而辛末胸前的伤口虽然看起来鲜血淋漓的很是严重,但辛末却对自己的伤势很清楚,伤口不算深,也并未伤到内脏,虽然疼痛自是难免的,但这种程度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寻常的皮肉之伤罢了。
可这样浑身血腥气的过去,染妹会不会被吓到?辛末在心内犹豫着,她应是从未见过这样场景的吧,他还清楚的记得在山里时,染妹偶然见着过他一次给野兔剥皮的场景,都不忍的皱了眉头小心的移开了目光。更何况,他方才还刚刚杀了两个人。
想到这儿的辛末又不由的扭头看了摊在不远处的两具尸体一眼,那被扭断脖颈毙命的的还好些,并无什么明显伤痕,又是恰好倒在了跪地呻/吟的马身之后,不到近前都几乎看不出有人,可另一具被弯刀斩断了半个脖子的就吓人的很了,毫无遮挡的尸身在月色下扭曲着,浓稠的鲜血缓缓的渗出来与尘土混合成了污浊的颜色,就更莫提那死不瞑目的双眼和僵硬的面色了。
辛末看到这儿目光一沉,立刻在心内后悔起了自己方才怎的就选了飞刀伤人这么死法难看的法子,若是多耗些功夫也一般扭了脖子,或是该多想想,杀人之后先将尸首拖走藏起来,也好过就这么放在染妹眼皮底下……不,不对,若是让染妹看见了他在接连杀人之后再埋尸,说不定会越发惊恐,更厌恶他了吧……
正在辛末这般站在原地来回左右的犹豫不定之时,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之中却忽的一阵簌簌的轻响,接着便是仓皇急促的脚步声,辛末一愣抬头,果然便看见了锦染满面焦急的正往这边小跑奔来。
辛末见状不由上前,伸手扶了一把锦染因跑太快而有些不稳的身子,接着便像是被刺到了一般,猛地又缩回手后退几步,有些仓皇的移了移身子,挡住了锦染能看见身后那具可怖尸身的视线,不安的轻声叫了一句:“染……染妹。”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声音却越叫越低,最后一个妹字简直已低不可闻,仿佛生怕锦染听到会生气厌恶一般。
“你受伤了!这么多血,你怎么样?”锦染看起来的确激动的很,但目光却只是紧盯着辛末被染的通红的胸口,声音焦急而无措:“怎么办?该怎么处理?我们有没有药?啊,没有!我真傻,我怎么就忘了买药呢!”
辛末神色怔愣,她知道锦染并不喜欢看见着这些血腥的场面,在山中时经过那一次后,他都一直注意着在别处将禽鸟收拾好后才带回去。本以为见到方才的事后,锦染定然会畏惧甚至嫌恶他,便是没有最起码也该回避躲闪,就像在山里时故意躲开由他自个先在一旁处理完血腥的食材后再出现那样,等着他将这里处理干净完再出来……无论如何,总之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跑出来,挨过来,毫无嫌弃之色的糊的满手都是污腥的鲜血。
现实与预想太大的差距,让辛末有些无法反应,只是傻傻的立着,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锦染见状,越发觉着辛末定然伤的很重,一时间只是在脑子里凌乱过着些细碎的急救知识,却是一团乱麻般越想越乱,反而越发着急起来了。
至于那两条刚刚逝去的生命,说实话,对于要杀害自己的人来说,锦染并不觉得他们的死亡有多无辜,至于因此而责怪辛末,锦染表示就像是在山中吃的烤肉一般,那种一面吃了人家,一面还要装模作样的同情“他们好可怜!”这样的事……反正她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辛末还受了伤!如果说之前还有略微些在意,但此刻这般的无措之下,锦染便更是丁点也顾不得不远处那两具恐怖的追兵尸首了,刚刚再次救了她性命并因此受伤的辛末,比她第一次看到暴力死亡事件后心中的震撼,简直不值一提。
“没事的,莫急。并未伤到内脏。”看到锦染急得眼角都有些泛红,辛末终是回过了神,立即低头点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出声安慰着:“药也不用,你看,这样就好,我一会包好歇息一阵,便不会再出血了。”
“嗯。”看到血流的速度好似确实慢了许多,辛末说话也并不十分虚弱的样子,锦染略微放下了些心,可依然坚持帮着辛末解开中衣,撕成条状包扎着伤口,血迹被大致擦拭过之后,锦染看着那翻起的刀口沉默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的问了句傻话:“很疼么?”
“不――”辛末立即摇头开口,但刚说出了一个字后却不知道为何忽的又咽了回去,抬眸小心的看了一眼满面关怀的锦染,微微低头,话中竟好似带了几分羞赧:“有,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