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两人吃完早饭就立刻收拾东西退了房。韦慎之的车在韦家总宅的车库里,肯定是不能现在去取的,于是两人又坐了出租车。韦慎之先让司机往城外郊区开。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韦慎之指挥着司机左转右转,终于停在了一处无人的小径。这条小径是青石板铺成,横宽不过一米。青石板面已经磨得坑坑洼洼,还有被雨水、风沙侵蚀的痕迹,仿佛已经存在了上百年。而小径的本身则通向茂密的树林,一眼看过去竟看不到尽头。
韦慎之和埃德加将汽车后备箱里的行礼搬了下来。那几个大箱子看上去极为沉重,因此出租车司机也下去准备帮忙,却被韦慎之拒绝了。他归置好了行礼,付了车前,并向那司机道谢,那司机便也上车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看这个这个地方。这片林子青葱而茂盛,与几公里外成片成片的制式别墅、更远一些的化学工厂和被污染的荒芜的土地比起来,竟然不像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里。……不,不仅仅是工厂与别墅,连周围的农村都与这个林子格格不入。而那一条小路更是多了些古朴的意味,仿若被时间的沧桑遗忘了一样,永远保持着古老而盎然的生机。
就这么想着,他慢慢驶出了那片土地,没过多时熟悉的公路便映入眼帘。他忽然想着再转回去找找来时的路,映入眼帘的倒是只有苍翠的树林,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美丽的小径了。
行李箱的滑轮碾过小径,发出突兀的声响。而林间气息的鸟雀也因此而惊起。埃德加跟着韦慎之一路走着,慢慢的走进一块宽阔的草地,草地上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还有一些小兔子。这些毛绒绒的小生物却根本不害怕人,反而亲昵地贴在韦慎之的脚边,时不时舔舔他的皮鞋,似乎在表示友好。韦慎之宠溺地笑了笑,抱起了一两只,冲着惊讶的埃德加挑了挑眉毛。
“这些兔子是我祖母养的,很有灵气,一点也不怕人……不过,你可不要踩着了。踩着的话,祖母会生气的。”
埃德加低头看了看围着自己转圈的几只小东西,说真的他还没受过这种待遇——美国的兔子根本就是见人就跑。不过,好在他是生人,身为血族身上又有一些小动物害怕的气息,所有小兔子们只敢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倒是没有一只跑上前来。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不多时树木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许多高耸的修竹,而竹林的中央就是一座古朴的宅邸。这座宅邸并不像是寻常的中国古宅,雕刻着花鸟虫鱼、山水人物,再辅以透窗回景,每一个角落都被装饰雕琢得美轮美奂、尽善尽美;这座宅邸让人心生宁静安详之感,仿佛只是注视着它,灵魂就能得到洗礼,在这片世外桃源一样的土地永生。
韦慎之抬头,望着中央那块不大不小的匾额,狂草的字体写的是“司云”两字的繁体。相传古时有司云道长自冰崖飞升而去,故而“司云”两字流传下来,意味司掌白云、羽化登仙。而他的祖母韦司云的确没有辱没了这两个字。在韦家数代天师里,她已经是极为出色,无奈生不逢时,她的能力已经无法得到施展。而韦司云也不因此而萎靡或者怨恨。她施展九宫迷阵,于韦家古宅四周画下阵法,将一块土地自外界中隔离开来,而阵图内的所有生物也得她法力灵气的滋养,因此树木郁郁葱葱,鸟兽可聆人语。
从此以后,无论外界的时光怎样飞逝,无论外面发生了怎样沧海桑田的变化,韦家祖宅的方圆数里依旧安静祥和,还保持着民国三十三年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当年坐镇韦家的,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少女,而如今依然留在这里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韦司云听闻响动,慢慢自宅中走了出来。她穿的还是民国时期的服饰,深蓝色的旗袍上点缀着洁白的梅花,而脚上则是一双寻常的丝头布履。雪白的长发在风中轻轻地摇摆仿若飘摇的落雪,手中提着的利剑映衬着寒冷的天光。她看上去至多不到五十岁,眼角和额头上已经有一些皱纹。然而那双修长的眼睛和柳叶般的眉毛却如同当年一样,让人不禁联想到她年轻时的样子,该是多么的风华绝代。
“奶奶。”
韦慎之放下行礼,上前走了几步,竟然单膝跪地,恭敬地跪在了她的身前。看着自己的爱孙,韦司云锋利的眉梢才终于缓和了下来。她俯下身扶起韦慎之,有些苍老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慎之,你回来了。”
“奶奶,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让您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呢,孩子。”她揉了揉他的肩膀,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嗯……和上次比起来,似乎又瘦了点……是没有好好吃饭吗?还是吃不惯洋人的东西?”
……
埃德加看着祖孙两人嘘寒问暖,很有礼貌地站在一边没有打扰。等到祖孙俩终于分开了,韦司云的目光才转移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又变回了之前的寒冷。埃德加眯起了眼睛,因为他发现她的气息骤然一变——刚才还是一个慈爱祥和的长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剑,就像她手里拿着的武器一样。一股沉重而冰冷的压迫扑面而来,若是寻常人恐怕已经吓得腿软。这一刻,那双修长的眼睛里闪动着冰冷的审视目光,仿佛要将人的心思掏出来摆在光天化日之下,而枝节末梢的想法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沐浴在这股威压之下,埃德加依然微笑着,什么也没说。他并没有如临大敌一般挺直脊背,而是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她面前数米的地方,躬身向她行了一礼:“韦女士,您好。”
韦慎之站在一旁,给了埃德加一个安抚的眼神,却没有说话。
“埃德加·巴托里·弗兰德斯。”她冷冷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是的,夫人。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美丽。”
“哼,果然是个洋人,说话都这么油腔滑调。”韦司云的话语依然十分冷,“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
“自然记得。”
“那好,你告诉我,”她忽然伸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韦慎之,“他的名字?”
“韦慎之。”
虽然还没有达到字正腔圆的地步,但是已经很像了,但是韦司云的脸色却更加不好了。好不容易有一个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这小子算账,并狠狠抽打他一顿,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学了。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也能证明他对韦慎之的真心吧。
……可是,这小子笑得太可恶了!真是让人不抽打一顿,都不解恨啊!
韦司云骤然挥剑。一道寒冷的锋芒一闪而过,天空中忽然飘下了无数明黄色的纸,像是无数张道符漂浮在空中。她推开韦慎之,剑花一挽,同时大喝道:“烧!”
一瞬间火焰奔流,所有的符纸全部无火自燃。韦司云又是一挥长剑,那些烧着的符纸便已经被飓风刮起,在空中形成盘龙之式,又随着她的指示而直接冲向埃德加!
“奶奶!”
韦司云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而埃德加也并没有坐以待毙。虽然力量大部分都被封印了,但是这火焰的速度并不十分快,想要避开还是没问题的。他脚步闪动躲闪着火焰,然而那火龙一击不成,却能感知目标的方位,又调转方向扑向埃德加。躲来躲去实在不是个解决方案。
念及此他双手呈倒十字败在胸前,低眉默念了几句咒语。眼看火龙就要打在他的胸口,而埃德加忽然变换了手势,一道黑水晶一样半透明的屏障从手指交叉处扩散开来!火龙撞击在黑水晶的屏障上,大地都发出轻微的震颤。
韦司云没有再出手,而是冷眼旁观火焰与黑魔法屏障的互相绞杀。那火焰的力量并不十分强大,但却带着一股绵延不绝的力道,如排山倒海般汹涌不绝,仿佛大小周天运转一般,竟有生生不息的架势。而对于被封印了绝大多数的埃德加来说,他本来就力量不济,能使用黑魔法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这火焰更是有耗光他力量的架势!
——实在不行,只能用那个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感到面前一道一松,然后是一道符咒破空的声响。他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韦慎之已经拈起最后的那一道符。符纸间红光闪动,鲜红的符箓陡然间脱出符纸,奇异的阵法图案自他的脚下浮现出来并缓缓地转动着,红色的符文与鲜红的火焰撞在一起,转瞬间耗尽了那火龙的力量!
韦慎之解了他的困境,把他往身后一拉,一脸无奈地看着韦司云:“奶奶,这样会出人命的!”
韦司云并没有责怪他出手阻挠,她看着韦慎之的目光赞许之中夹杂着惊愕。老实说,她还真没想到韦慎之能把那道符咒的力量发挥到这种境地——毕竟他几乎从未接触过道术——这简直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天才……
想到韦家一脉终于后继有人,韦司云心里五味陈杂。她本该高兴的,因为终于有这么一个天赋卓越的孩子能继承先祖的传承,但是她的父亲也曾经告诉过她,到了韦家第十三代以后,也就是韦慎之和韦晶晶这一代,倘若韦家的子孙继续学习阴阳道法,无论男女,注定断子绝孙。如果同辈之中有兄弟姐妹学习了道法,那么没有学习道法的同胞的后代也不会超过一个。韦慎之已经决定和一个西方的妖物过一辈子当然不会有子嗣,而韦晶晶……
即使韦家一脉能传承道第十三代的韦慎之,又能有什么用呢?晶晶和她的子嗣也不能再学习了。如果不想断子绝孙……
然而现在不该是想这些的时候。韦司云向前走了几步,锋利的长剑入鞘,死死地盯着埃德加,目光如电:“你刚刚,是想召唤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