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在路上
虎鞭烤的酥香软嫩,一丝丝的往外渗着油,就算是再不爱吃荤的人瞧见了,只怕也免不了要食指大动。
阿飞送来的东西,哪怕就是见血封侯的毒药,李寻欢也是要吃上一口的,更何况李寻欢曾经有幸尝过几次阿飞的手艺,自然知道他的烤肉做的尤其地道,鲜香味美,就是周围的几家出名的老字号也是比不上的。曾经每次阿飞亲手给他烤肉时,李寻欢的心情都很愉快。
但现在李寻欢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李寻欢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认出这是虎鞭。
小李探花出身钟鸣鼎食的书香名门,家中世代富贵,当然认得出手中的东西是某种动物的鞭。但就好像人在洗澡的时候绝不会穿着衣服一样,动物的鞭在被烤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还留着皮毛的,而李寻欢之所以能知道这油纸中包的是虎鞭,还是因为这油纸上写了“虎鞭”两字。
李寻欢认得这是阿飞的字。所以他现在简直已经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想了。
动物的鞭对于男人虽然滋补,而且对某种只有男人会得的毛病更是大有奇效,但偏偏很少有人会愿意收到这种礼物。这世上的人若以动物的鞭做礼物,也通常都是嘲讽之意居多,但是李寻欢当然不会误解阿飞的好意――这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会比李寻欢更清楚,阿飞的心究竟有多么的纯洁质朴,他的感情又是多么的热烈赤诚。
李寻欢当然不是不感动的。兴云庄的前身乃是李园,是李寻欢的家,像这样一座曾经出过七个进士,三个探花的书香名门自然不会建在人迹罕至之处,附近当然更是绝不会有老虎出没。李寻欢几乎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为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送来这么一条热气腾腾的虎鞭,阿飞究竟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努力。
李寻欢更加不会不明白,拒绝别人的好意究竟有多么伤人。……尤其是在他刚刚才喝了大哥送来的那碗芝麻核桃何首乌熬的粥的时候。李寻欢终于想起来,芝麻核桃何首乌除了能治白发,同时也是补肾的佳物。……他头一次发现,就连大哥的好意,其实都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李寻欢从来都不愿意伤害阿飞,所以他最终也只能吃了这烤的酥嫩流油的虎鞭,哪怕在吃的时候,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是在吃一块香喷喷的流着油的烤肉,而简直就好像是在啃一把扫帚……还是每咬一口,都在往外淌着苦药汁子的那种。
李寻欢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连虎骨酒都不会想要再喝了。
少林的心眉大师和急于送梅花盗归案的田七并没有让李寻欢等的太久。但就在李寻欢要被他们“押送”上马车的时候,游龙生竟来了――李寻欢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可他不但来了,还给李寻欢带了一瓶酒。五十年的陈酿。
李寻欢相信就算搜遍整个藏剑山庄,这种年份的好酒也一定不会太多。
“伊哭来找过我。”游龙生似乎已经不敢再对上李寻欢的目光:“我已经把那天的事,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他了。”
李寻欢笑了笑。他自然能够想象得到,伊哭从游龙生那里听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真相,但游龙生又不曾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来背这个黑锅。而在如今的这种情形下,游龙生竟还肯给他这“梅花盗”送酒,就算是李寻欢也不能不觉得,他也实在太过老实了些。
懒洋洋的斜倚在车厢里,喝着几乎只是嗅到酒香就已经能让人醉了的美酒,这样的日子,对李寻欢来说,除了对面的那张脸实在有些可厌外,简直不能再愉快了。
但田七简直瞧见他这副样子就生气――在别人可以懒洋洋一脸舒适愉快的斜倚着,你却必须正襟危坐,而且时刻都要提防着迎面会飞来一把小李飞刀的时候,简直没有人的心情会好的了:“李探花真是大仁大义,为了替武林铲除梅花盗这个祸害,竟然甘愿受这么大的委屈!”
李寻欢微笑道:“哪里哪里,怎比得上田七爷为正义挺身而出,殒身不恤。”
田七瞪着他,简直连肚皮都要气破了。他自告奋勇要来押送的,是全身穴道都被制住,可以任由搓圆揉扁的李寻欢,而不是眼前这个,直到上了车才知道,全身上下连一个穴道都没有被点上的小李飞刀。
面对面的坐在车厢里,这么近的距离,就算现在坐在李寻欢对面的是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天机老人或者是金钱帮的那位上官帮主,这会儿也一定不敢多说废话,所以哪怕田七现在瞪着李寻欢瞪的就连眼珠子都已快要瞪出来了,却偏偏还是一声也不敢吭。
李寻欢却已开始瞧着心眉大师了。
李寻欢的脸上虽已生出了皱纹,但一双眼睛看上去却仍是年轻的很,那一双微微泛着些碧色的眸子,瞧来仍旧如春水般的温柔。若他肯拿这样的一双眼睛去瞧一个小姑娘,对方这会儿一定已经被他瞧得心都化了。
就算现在被他瞧着的是像心眉大师这样佛法精深的高僧,也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李檀越可是有话要对老僧说?”
李寻欢道:“听闻此次少林寺失窃了七本藏经?”
心眉大师沉声道:“不错,这也正是老僧一定要请李檀越去一趟少林的原因。”
李寻欢道:“少林寺的藏经并非是今天才开始有人想偷的。”
心眉大师盯着他道:“宵小之辈总难以避免。”
李寻欢笑了笑道:“可直到今天,少林寺的藏经才忽然失窃,而且还是一下子失窃了七本,若说这其中没有内贼,大师信么?”
心眉大师默然不语。少林骤然失窃了七本藏经,若说心眉大师心中当真半点怀疑也无,自然是假话。
李寻欢叹了口气:“听闻少林寺心字辈的高僧中有一位心鉴大师,昔年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七巧书生,这次竟未随大师一道前来,实在令人遗憾。”
心眉大师沉下脸来:“李檀越此言何意?”
李寻欢笑道:“在下的意思,大师难道没有听出来?”
心眉大师沉声道:“李檀越是想说,这内贼是我那七师弟心鉴?”见李寻欢竟似已默认,心眉大师终究还是忍不住道:“李檀越可有证据?”
李寻欢道:“若我有证据,现下又怎会坐在这里?”
心眉大师皱眉道:“那莫非是李檀越亲眼瞧见了?”
李寻欢笑道:“我若有机会亲眼瞧见,说不定也会想要拿几本走的,又怎会说出来?”
心眉大师沉下了脸:“你既无证据,又未眼见,为何非说此事是我七师弟所为?”
李寻欢微笑道:“自然是因为我瞧他特别顺眼。”
心眉大师脸上已忍不住露出了怒容:“我七师弟自出家以来,一直潜心佛法,更何况他既不缺名,也不图利,何必要做此事!”
李寻欢叹道:“大师莫非忘了,这世上能打动一个人的,并非只有名利二字,还有倾国倾城的美人。大师难道不觉得,心鉴大师的那双桃花眼瞧着特别风流么?”
心眉大师正忍不住要驳斥心鉴师弟这些年根本未同女子朝过面,心下却突地悚然一惊。心鉴师弟出家的这些年固然没有见过女人,可他同样也从未听说过心鉴师弟出家前曾经有同小李探花朝过面――像李寻欢这样的人,但凡见过的,又怎会一丝口风也不漏。可若没见过,前不久才刚刚入关的李寻欢又怎知心鉴师弟生了一双桃花眼?
心眉大师缓缓道:“心鉴师弟的行踪从未隐瞒,可老僧从未听说过,心鉴师弟同什么美人有过来往。”
李寻欢道:“我若遇上个让我肯为了她去偷师门藏经的美人,也一定不会告诉自己师兄的。心鉴大师的行踪纵然未曾隐瞒,可大师难道一直都跟在后面瞧着么?”
心眉大师怔怔的瞧着他。的确,武林中人人都知小李飞刀出关十年,前不久才重新入关,可他们也不是一直跟在李寻欢的后头,又怎知李寻欢当真是刚刚才回来?
李寻欢瞧着心眉大师一脸的又惊又疑,忍不住叹了口气。重活一世,他实在不想再看着这位宅心仁厚的高僧再一次为人所害。只是他正待再度开口,却突然健马一声惊嘶,赶车的连声怒斥,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伊哭?”
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青魔手。
只是他那一双鬼火一样的眼睛,在瞧见李寻欢推开车门,走下马车的时候,瞳孔已忍不住微微一缩。
李寻欢叹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丘独来找我的。”
伊哭冷冷道:“游龙生已经什么都告诉我了。”他死死的盯着李寻欢,眼中仿佛跳动着两团鬼火:“我现在只想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李寻欢当然想象得到,游龙生在对伊哭述说前因后果的时候,必定已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也必定已将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但他既已接了这口黑锅,自然也不会在乎这黑锅是不是比说好的要来的更黑一些:“他并没有骗你。”
伊哭嘶声道:“我听说小李飞刀为人一向宽容大度……”
李寻欢叹道:“你总该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无法原谅的。”
但是出乎李寻欢意料的,伊哭竟然没有立刻发怒:“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徒弟,对你来说,总归算是个晚辈。你可以教训他,但不该杀了他!”
伊哭厉声道:“就算他想强.奸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