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刘大爷家，我原路返回往西走，小街昏暗的路灯下没一个人影，整个街筒子空荡荡的连只狗都没有。不是没狗，狗都在家里，每家铁门都严严实实，晚上不让狗出来。刘大爷家到小广场慢走也用不了五分钟。我来到小广场，小广场没路灯，四周一片漆黑，我站在广场一边，想试着看到那座青砖青瓦三进院落的老城隍庙，可我望眼欲穿怎么也看不到。老庙在哪儿？究竟在那儿？刘大爷真的看到了？难道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看不到青砖老庙，我只好走到那个鸡窝小庙前，小庙里供着一尺来高的彩塑城隍，两边站着四个小鬼，城隍和小鬼个头虽小，面相倒也庄严肃穆，跟真庙造像不差多少。以前青砖大庙的时候，谁家死人办丧事时，出殡前一天晚上必须来城隍庙报到，办理入界手续，手续一办，城隍就知道谁死了，接下来城隍上报阎王，该下地狱的下地狱，该转世的转世。现在没了老庙，谁家死人都不来报到了，不来报到你城隍就应该不知道谁死，不知道谁死怎么会派小鬼封人家亲人印堂？

　　 我突然想到了我，我赵双贵刚被人害死，丧事还没办，根本没可能去你这儿报到，你城隍应该不知道我死，不知道我死，你就不会派小鬼去封我老婆印堂吧？

　　 不对，刘大爷说他看到了青砖老庙，而且还一直说刘大娘印堂被封死了，这就是说，现在都不去城隍这儿报到，城隍爷也会知道谁死，城隍可以派小鬼四处打探。拆了老庙不等于城隍不管事了，眼前这小庙肯定就是城隍办公地点，小庙里的小彩塑肯定就是城隍老爷。

　　 想到这儿，我赶紧跪下来请城隍原谅，我对着小彩塑磕头如捣蒜。

　　 “赵双贵……”

　　 正捣着蒜突然听到声音，我大吃一惊，抬头一看，我滴娘啊，这……这不是？我看到城隍了，城隍老爷高高坐在供台后面，两边站着判官和小鬼，整个鸡窝小庙里的小彩塑突然放大了。借着供台上颤动的烛光，我惊慌失措的赶紧瞟一眼整个空间，往上看瞧见雕梁画栋，低头看见方砖铺地，正前雕木供台上摆着各种供果，两边是旗幡牌幔，这不就是刘大爷看到的老庙嘛？怎么我还没进大门？就跪在了老庙的大殿？

　　 “赵双贵，别发癔症了，老爷给你说话呢。”

　　 我赶紧转过脸，看见城隍身边小鬼嘴动着，两眼正怒瞪着我。

　　 “赵双贵，你是被车撞死的？”

　　 我一听就愣了，我被人砸死的，怎么城隍说我被车撞死的？我马上意识到肯定是刘大爷，刘大爷刚才见过城隍了，这老头把我编的谎话告诉了城隍。我突然产生疑问，城隍神通那么大，身边有那么多办案小鬼，怎么城隍就不知道真相啊？活着的时候，印象中城隍跟神一样无所不知，至少在他管辖的地盘上，只要谁一死，就应该马上知道是怎么死的，真没想到完全不是这样，现在变成鬼魂我才知道，城隍不是万能的神，不派小鬼去现场调查，照样不知道。

　　 “是……是啊，老爷是听……”

　　 “胡说，你赵双贵还敢糊弄我城隍爷？你胆子不小啊，远的我不说，你家就在我庙门口，你什么事我不清楚？西小街挨家挨户什么事我不清楚？我城隍不管去哪里，都要从这条小街穿过，这条小街谁家有什么事，怎能瞒得了我城隍？”

　　 我滴娘啊！没死时，要是知道城隍经常从小街过，还不把人吓死啊？原以为老城隍庙早就没了，城隍爷肯定也早就不存在了，几个妇女建的那个鸡窝大的小庙，男人都没正眼看过，平时妇女老太太迷信太深，冲着小庙烧烧香磕磕头谁也没把它当回事，没想到城隍大老爷真在里边住着。

　　 “赵双贵，你是搞女人死的吧？”

　　 “老爷，这不怪我，都是女人主动的，我赵双贵没有强占人家，你千万别误会。”

　　 我对那几个女人早有邪念，这一点我不能让城隍知道，以后我还要去投胎转世，城隍知道我干了坏事就会上报阎王，我就会下地狱受刑，我一句话就能免遭皮肉之苦，我何必不呢。

　　 “赵双贵，你跟5个女人胡搞吧？”

　　 “老爷，我刚说了，都是女人主动的，我对天发誓，我如果说假话，让我遭雷劈。”

　　 “你已经死了，雷不会劈你了，不过，赵双贵，你是不是清楚，你跟这么多女人胡搞，把你报到阎王那儿，阎王会怎么处理你？”

　　 “城隍大老爷，咱好赖也是多年的邻居，你一定得给我多说好话，千万不能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受苦刑，我还要投胎找个好人家呢。”

　　 “阎王不会让你下十八层地狱，会让你投胎的，而且会根据你的嗜好，让你跟在阳间喜欢干的事一样。”

　　 “不会吧？阎王心眼有这么好？难道让我投个富贵人家？家里小姐丫鬟美女如云？”

　　 “不是富贵人家，也不是美女如云，是让投胎到养猪场。”

　　 “什么？！养猪场？！让我搞猪啊？”

　　 “你投胎变成一头公猪，到种猪场去，到了那儿，你赵双贵可以天天搞，天天让你好吃好喝爽的东倒西歪，这么好的事去哪儿找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而且搞的越多越猛，越招人喜欢，而且你再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不不不，老爷，你绕了我吧，看在咱邻居份上，我不能变成公猪。”

　　 “赵双贵，按你阳间所作所为，你投胎范围就是这一类畜生，不变公猪就变成一头公驴，也是进配种场天天干那种事，公猪公驴你二者必选其一，你自己挑吧。”

　　 “老爷，我在阳间干了什么，阎王怎么会知道？还不是通过你城隍往上报？老爷你上报时不说我赵双贵爱搞女人不就没事了？难道你就不看咱邻居这个面子？”

　　 “赵双贵啊，你让我怎么说你，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例行公事的地方是个什么？如果不是人家几个妇女帮着建起了，我连鸡窝大的地方都没有啊，你赵双贵一口一个咱是邻居，可你，你是怎么对待我这个城隍爷的，别说你为我捐款修庙，改善一下办公环境，你居然连那个鸡窝小庙看都不看一眼，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城隍？你活着的时候对我城隍这种态度，你死了还想让我给你上报说好话？你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嘛？”

　　 说了半天，原来城隍想让给他修庙，可是，活着的时候谁知道这个呀？现在我死了，城隍给我讲这个有什么用？要捐也得我老婆出面，可我刚刚给老婆梦都托不成，怎么能让她知道？

　　 “赵双贵，实话告诉你，我城隍对你们西小街，不，可以说是对你们整个北马道村感到失望，你们能捐款修奶奶庙，怎么就不修我城隍庙啊？奶奶庙能保佑你们什么？我城隍爷可是管着你们村每一个村民死后投胎转世啊，孰轻孰重怎么你们就不明白？这里我不瞒你，自打我上任以来，我城隍对你们村很照顾的，尤其对西小街，不管谁死了我都给阎王打报告说好话，让他们投胎到最好的人家，没一个下十八层地狱受酷刑的。自从你们捐款修了奶奶庙，我就不了，我就秉公办事该咋咋。除了投胎转世，我让小鬼封印堂，也是很照顾你们的，每次都交待小鬼要留一两个直系亲属，就为了你们家人突然死亡，有没来急交待的事方便你们托梦，现在我也不了，现在我不但一律不照顾，我还让小鬼加重封死了你们所有亲属的印堂，这样，没有我城隍到场或者另加指点，任何人都不会打开的。”

　　 “大老爷，我明白你意思了，你也清楚，捐款建庙我赵双贵没这个能力了，要捐的话只能让我老婆去捐，你派小鬼封了我老婆印堂，我没办法告诉她，你得教我方法让我把她印堂打开，托个梦得让她知道，这才能给你捐款建庙啊，女人都迷信，梦里她知道了肯定会捐的，你看……”

　　 我真正目的是让我老婆赶紧去报警，城隍私心太重，他急着建庙，急着改变办公环境，我不能把报警目的讲出来，那样话城隍肯定怀疑我：你赵双贵别骗我，你突然死掉肯定有事给你老婆交待，我告诉你托梦方法，你梦里见到她，你如果不给她说捐款建庙的事呢？到了这会儿，我一直有个疑问，刘大爷告诉我那个发功方法，难道是城隍胡乱讲给他的？怎么还需要另加指点？我搞不懂。

　　 “这你赵双贵不用操心，我会亲自给你老婆托……”

　　 城隍这老东西真狡诈，他亲自托？托的时候他能告诉我老婆报警的事吗？

　　 “刚才老刘头找过我，说他去看表演被音响震死了，死的突然，有两万块私房钱藏在沙发里，没来急告诉他老婆，担心他死了儿子把沙发卖掉，就来找我给他老婆托梦。我跟他商量，让他老婆捐出一万块修庙，老刘头说啥也不同意，说我让他捐的太多。接着我告诉他，我说如果你捐出这一万块，我城隍能让他投胎到任何地方任何一个最好的家庭，你想去富人家，你想去高官家，如你不想做人，想投胎变成一只欢快的小鸟，别看我城隍官小，这些我都能办到。我还问他，你老刘头想不想当我这个城隍，算算年头，我干上城隍也有七八十年了，早该退休享清闲了，我之不退就是有这个建庙心愿，如果老刘头老伴能牵起建庙这个头，把庙建起来，我就把城隍位子让给他。老刘头一听有点动心了，看来我这个城隍鬼官，还真比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有诱惑。老刘头心里清楚，县官不如现管，当上城隍，活着的时候村里有谁跟他过不去，就可以直接对那个人报复，老刘头肯定想到了这一点。”

　　 这就是那个悬壶济世的老中医？当上城隍这么无法无天？不依据一个人在阳间所作所为？想让谁下地狱就下？想让谁转什么就转？还以让位城隍作诱惑，暗示刘大爷当上城隍想报复谁就报复谁？这是真的吗？城隍真的不想干了？如果是真的，我赵双贵不去投胎转世了，这个城隍爷我也想当，当上城隍我要让杀害我的凶手下十九层地狱。

　　 “城隍老爷，如果我老婆牵头建庙，我赵双贵是不是也能当上城隍？”

　　 “你不行，你不能跟老刘头比，你家有多少钱？你老婆出个凉皮摊子一天能赚多少？牵头人自己要拿大头的，你老婆拿个百八十谁听她？再说，你赵双贵好吃懒做，还天天醉醺醺的找女人，就你那个德行还想当城隍？别说我这里过不去，推荐上去阎王那儿也不会准你。”

　　 这个王八蛋说话真难听，小瞧我老婆卖凉皮不说，还骂我德行不好，我听着就想上去扇他两掴，可这会儿我得忍着点，我还要求这个鬼官帮我托梦呢，小不忍则乱大谋。

　　 “老爷，城隍我就不想了，可是，你打算让我老婆捐多少啊？”

　　 “你老婆捐多少由她自己定，不过，她捐多捐少决定你投胎转个什么东西，你明白了吗？”

　　 “那这样，你把托梦方法告诉我，我去给我老婆说，我让她多捐点，你看怎么样？”

　　 “不行，我把方法告诉你，你自己托，你梦里说我坏话，你说我贪赃枉法私将仇报，让你老婆写张状纸告我怎么办？我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老婆是阳间人，她怎么告你？她写好状纸送到哪里？”

　　 怎么告我知道，把状纸一烧就告到了阎王那儿，城隍就是用这方法告倒上一届城隍的，如果不是刘大爷说我还真不知道。我明知故问，就是想逗一逗城隍看他怎么回答我。

　　 “我怎么当上的城隍，你没听说？”

　　 “没听说。”

　　 “没听说我就不说了，反正不能让你亲自去托。”

　　 “老爷，我有点不懂，你担心我老婆告你，怎么不担心我告你呀？我赵双贵已经死了，已经是个鬼魂了，我现在跟你在一个世界，跟阎王老爷也在一个世界，难道我不能直接面见阎王告你？”

　　 这个我确实不懂，我觉着我变成鬼魂应该能见到阎王，但我不知道阎王殿在哪儿，距离我们这个小县城多远，知道在哪个省知道一个大概方向也行，大概方向我也不清楚，所以我无法去。

　　 “你想见阎王？我不给你办手续你怎么见啊？手续就是通行证，没我这个证你上不了黄泉路，你出不了鬼门关，阎王殿在鬼门关外面呢，你怎么告我？赵双贵，你老实点吧，你现在是个孤魂野鬼，没有我城隍，你什么事都办不成。”

　　 阎王殿居然在鬼门关之外，这个活着的时候真不知道，而且一直以为人一死就自动上了黄泉路和入了鬼门关，现在才知道黄泉路不是随便上的，鬼门关也得需要城隍办手续。

　　 “老爷，你权利真够大呀，我赵双贵算是被你捏在手心了，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远亲不如近邻，你当上城隍这么多年了，按说咱也算祖辈邻居了，我还得求你开开恩。”

　　 “你放心，我知道咱是多年邻居，我不会让你投胎变成公猪或者公驴，刚才也就是吓吓你，让你知道我城隍还在，至于你老婆捐款建庙，她能出多少就出多少，我不会难为她。”

　　 “老爷，我还有一件事求你……”

　　 “说。”

　　 “你看，我突然被人害死了，你也知道我死在了那儿，天这么热，我不能一直在那片玉米地让我腐烂生蛆吧？我想，劳您大驾是不是告诉我老婆，让她赶快把我尸体弄回家安葬？”

　　 我不敢提报警，我老婆知道了我在哪儿，肯定会去报。

　　 “这你也放心，我会去办的。”

　　 “大老爷，时间不能再拖了，我死了好几个时辰了，再不把我尸体弄回来，真的要发臭了，请大老爷发发慈悲赶快去吧，不然，又得熬一个大白天。”

　　 “赵双贵，你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啥？臭就臭了，再臭你老婆也得找人把你弄回家，你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别说我还有事去干，就算准备一下马上去，到你家天就亮了，你老婆睡醒了我还能给她托吗？你这会儿急也没用，谁让你给女人胡乱搞？你要是不胡搞怎么会死？怎么会大热天死在那儿？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自己爽，我城隍还吃你的醋呢，你平时不给我烧香，急到跟前我能快吗？”

　　 “大老爷，你大人不记……”

　　 我这句话还没讲完，城隍和他身边小鬼突然变小了，抖动的烛光随即消失，雕木大供台也没了，定眼仔细一看，我依旧跪在那个鸡窝小庙前。抬头望一眼，我望见了发白的星空，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鸡叫打鸣，我知道天真的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