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发热
叶姝岚看着她所不知道的历史,回忆里绚烂华美的盛唐转瞬变成了赤地千里满目疮痍,断壁残垣累累白骨,哭得简直成了个泪人,紧紧地抱着一沓子卷宗,仿佛拥抱着记忆里的亲人,就算老和尚怕卷宗被毁坏想要收回来都不肯放手。
看着白玉堂默默盯着他的视线,再瞧瞧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娃娃,老和尚最终叹了口气,背着手,溜溜达达出去:“这卷宗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白家的小子你可得给老衲弄好了!你们这些小朋友,哪里知道这些卷宗能传到现在多不容易啊……”
等老和尚出去,白玉堂坐到叶姝岚身旁,把人轻轻抱进怀里,拍着后背安抚。
“堂堂……你说,为什么有人总是会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呢……”叶姝岚依旧紧紧抱着卷宗,把整个身子埋在对方怀里,“大唐的百姓、还有那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那么美……怎么就……怎么就有人舍得毁掉呢?堂堂,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啊……若是我没有离开就好了……”
――若是没有离开那里,便是直接劈开藏剑山庄的花草树木,她也绝对要走出山庄,不杀几个狼牙叛军,不但枉为唐人,更加有负大庄主等人的一番教导。
“都过去了……”白玉堂不会安慰人,能做也只是拍着对方的肩膀努力,低声呢喃着这句话。
――是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对于已经过去的事情,她也只能看着旧卷残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叶姝岚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注意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也没出声了,白玉堂这才轻手轻脚地将人从身上挪开――果然,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已经哭得累到睡着,只是即使睡着,大约也不是那么安稳,秀气的柳眉紧蹙。
白玉堂略微动了动手脚,忍着麻麻的感觉,将叶姝岚身上的双剑解下放到一旁,然后抱到隔壁偏房――那是之前老和尚说给他们准备的客房。
将人放到榻上,正要将被子给她拉上,不过瞧着对方抱着卷宗的别扭姿势,白玉堂尝试着想把卷宗拿出来,不了刚要往外抽,叶姝岚就激烈地反应起来,抱得更紧,紧闭的眼睛再次溢出泪水,顺着眼角,滑进鬓间,苍白的嘴唇轻轻蠕动,呢喃道:“……不……不要――大庄主……师兄……”
叹了口气,白玉堂只能作罢,直接伸手拿被子,然后眉头微皱――这被子,未免太薄了――将被子盖上,白玉堂又转身去了隔壁,很快就抱着另一床被子过来,弯下腰给叶姝岚再盖上一层。
好容易都处理妥了,白玉堂刚要起身,正好瞧见叶姝岚泛红的脸色,又伸手摸了摸,看温度还正常这才松了口气,而后略一沉吟,还是一撩衣摆,旋身坐在叶姝岚身旁――如今怕是小姑娘最彷徨害怕的时候,万一半夜醒来瞧不见人怕是要害怕了。
就像自己,当年兄长――唯一的亲人――去世的时候,他也是绝望痛苦地哭了一天,每当半夜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周围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得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尽管十分害怕,但他也只能咬着牙,努力睁着眼,一个人硬熬过漫漫长夜。自那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哭也不爱笑了。可是这个小姑娘,莫名其妙从大唐来到这里,已经非常惶恐了,如今又听闻故园不幸,细细想来竟比过去的他还要艰难……所以,只希望她能过去这道坎,继续能哭能笑,不要像他一般。
白玉堂半夜是被一股滚烫的感觉惊醒的。
叶姝岚没醒,不过脸颊却是通红,一瞧就是发热了。大概是他随意垂在她脸颊旁的手比较凉吧,一个劲儿地往上蹭。
感受到这股热度,白玉堂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吹起火折子把房里的油灯点上,然后就匆匆忙忙跑到院子打了一桶凉水,回屋后随意从袖子上撕下一块浸到水里,只是等捞出来后,瞪着不断淌水的布条,他就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发热的时候好像是要用浸了水的布条覆到额头上吧?可是这布条淌着水,覆上去把床被都弄湿了叶姝岚的病情真的不会加重吗?还是……把水甩一甩……
白玉堂正准备把甩布条时,被吵醒的老和尚迷瞪着眼睛站在门口:“白家小子你在干嘛?没听说你们老白家还有梦游的习惯啊……”说着视线一转,立刻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叶姝岚,老和尚的眼神立刻清明了,迅速跳进去挡在小姑娘身前,瞪眼:“我说白小子,女娃娃还没及笄呢,你要做什么?!你兄长若是知道你夜袭小姑娘,还不得气活过来把你揍一顿?!”
白玉堂还心焦着叶姝岚的状况呢,一开始没明白过来,等听到后来,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修养好才没把手里的湿布条兜头扔过去,最后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姝岚发热了。”
“哦。”不是夜袭啊。老和尚抹抹了光溜溜的脑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大惊:“阿弥陀佛,这烧得也太厉害了――快给我!”
老和尚说着,从白玉堂手里抢过布条,拧得半干,对折到合适大小,然后敷到叶姝岚额头。
冰凉的布条一放上去,叶姝岚就舒服地哼了一声,白玉堂见状默默在心里记下这套动作,然后道:“这里晚辈守着就行,不劳烦大师了。”
“你……”老和尚回头打量他一眼,摸了摸下巴,眼里突然滑过了然的笑意,挥手道:“算了,你们小辈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不跟着瞎掺合了,而且,我想就算你大哥在也不会过多干涉――这湿布过一会儿换下来知道吧?”
现在知道了。白玉堂淡定地点点头。
老和尚这才捋着胡子,背着手,笑眯眯地走开了,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这白家小二的眼光还不错么……”
等老和尚走了之后,白玉堂重新坐回榻上,每当布条不凉的时候便更换一次,不晓得换了多少次,等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叶姝岚头上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
暗暗松了口气,额头抵着额头试探温度――因为拧布条,手早就感觉不到真实的温度了――的白玉堂正待要起身,叶姝岚突然松开手里的卷宗,伸手抱住他,轻轻蹭着他的脸,嘴里轻声呢喃道:“妈――”
白玉堂一怔,来不及反应,弯着腰俯身的姿势本就不稳,一下子就被叶姝岚带倒,双唇擦过女孩刚刚降温但还有些温热的柔软脸颊,紧跟着便是脸贴脸,白玉堂趴在叶姝岚身上,视线落在被褥上的万字花纹,心里却在想:唔,是不是降温给降过了,姝岚的脸好凉……
叶姝岚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一觉起来,眼皮子肿得简直睁不开,起身后连忙看向四周,看到卷宗安安分分地放在身侧才放下心,这时门口传来白玉堂清冷的声音:“醒了?正好我拿了白粥,昨晚你发热了,吃别的嘴里恐怕发苦。”
发热?叶姝岚眨眨眼,扭头看过去,就见白玉堂提着食盒站在门口,摸了摸额头……说起来,她昨晚一开始好像一直在做安史之乱的梦,无数的藏剑师兄弟姐妹都为守护江山安定而不断地挥舞着重剑,她努力想要过去一起,却总是过不去,仿佛有什么透明隔膜一直在挡着,于是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就睡着了,然后好像……梦到了妈妈?她很小的时候经常发烧,妈妈总是会很温柔地陪在身边,给她冷敷,还会用额头试探着她的温度……正呆呆地出着神,紧跟着,就感觉到眼睛上传来一阵冰凉凉微微刺痛的感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什么?”
“消肿的药膏……乖,别动,放松――别闭的太紧,是会有点疼,很快就好了。”
叶姝岚乖乖照办。果然没多久,刺痛的感觉消退,只剩冰冰凉凉的,还挺舒服。抹完药,白玉堂把脚边的食盒提起来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扭头道:“快起来梳洗一下,吃点东西。”
正午的阳光十分刺眼,逆着光,叶姝岚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莫名觉得十分温柔,郁结的心情稍稍平复了几分,点头:“好。”
吃了饭,叶姝岚还想继续翻看卷宗,却被白玉堂拿走:“都是过去的事了,一遍遍看,又有什么用?你就不关心如今的藏剑山庄什么样?其他门派又是如何吗?”
叶姝岚一愣,然后立刻扑到他身上:“你知道?不对,其实你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对不对?知道却不告诉我,太讨厌啦!”
叶姝岚说着,不高兴地开始挠白玉堂的咯吱窝还有腰肉,难得小姑娘重新露出这么活泼的样子,白玉堂也不反抗,任由她闹,倒是难得笑得畅快,两人最后甚至滚做了一团。
“阿弥陀佛――佛门净地请勿喧哗啊,两位施主。”
听到这声音,一回头,就见老和尚正站在门口,摇着头叹气。叶姝岚连忙起身站好,脸微红,白玉堂也站了起来,只是要慢条斯理许多,也淡定许多。
老和尚先是看了叶姝岚一眼,点点头:“嗯,看起来好多了。你也别想太多,便是没有安史之乱,你那时的亲人也活不到现在。能够为国家安定尽一份力,我想,每一个人,都是虽死犹荣,虽死犹生。”
叶姝岚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垂头不语。
老和尚说了几句后,又转头看白玉堂:“你不是回东京拿东西了么?这么快回来了?”
叶姝岚立刻狐疑地看过来:“堂堂你回去过了?”
“拿点东西。”白玉堂点头。
叶姝岚立刻想起眼睛上抹的药膏,略开心。
又被无视了。老和尚不高兴地瘪了瘪嘴,看了一眼白玉堂手里的卷宗,长袖一甩,便卷了过来:“既然女娃子已经看完了,那老衲便收回了。”
说完,袖着手就走了。
白玉堂拦住正要追过去的叶姝岚:“你若想看,回去我默写一份给你。”
叶姝岚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对了,你刚才不是说知道藏剑如今的状况吗?给我……说说吧。”
白玉堂在桌边坐下,随手煮起茶――这少林寺地处少室山,平日饮用皆是清泉,用来煮茶再好不过――当袅袅的白雾蒸腾起来时,他才道:“……你可晓得,在战争中真正失去的东西是什么?”
叶姝岚坐到桌边,看着隔着白雾白玉堂有些模糊的好看的脸,犹豫道:“是……人吧?”
“是人。”白玉堂点头,“也是那些人所背负的种种传承。当年在战场死去的,有一大批各门派的精英,那都是门派未来的希望和未来。我听闻,当年藏剑山庄不过短短十几年便声名鹊起,甚至压过当年声名赫赫的百年世家柳家霸刀山庄,十年一度的名剑大会人人趋之若鹜。靠的,是一手高绝过硬的铸剑之术。作为一个以铸剑为根本的家族,当失去铸剑技艺的传承……它如何能够再次兴起?听闻藏剑山庄全盛之时占据了整个西湖吴山?如今的藏剑山庄也不过是西湖沿岸稍微大点的宅子罢了。”
“不可能的。就算庄中子弟全都去前线支援,总有留下铸剑之法的书籍,这份传承,怎么会失去?”
“照你这么说,人人都读圣贤书,那岂不是人人都是圣贤人了?”茶煮好,白玉堂给两人倒了茶,一边啜着,一边慢慢道:“像叶孟秋和叶英两位老前辈那般惊才绝艳之人,数百年可能都出不来一人。藏剑叶家战后元气大伤,青黄不接,渐渐消沉又有什么不可能?”
叶姝岚颓丧地垂下头。
白玉堂瞄了一眼,到底安慰道:“你也别伤心。我也听闻叶家最小的这一代里头有一个天分不错的,藏剑兴起大概也算有望。”
叶姝岚终于打起精神来了:“那我们回去之后去藏剑山庄看看好不好?”
“那你以什么身份去?高高高……祖?”
叶姝岚也想起自己尴尬的身份,摆手:“到时候再说。那除了藏剑,其他门派呢?你知道吗?”
“知道一部分。天策府不必说了,再说这几百年朝代更迭,天策本就不能长存;七秀坊一场大火燃尽所有,关于她们的事迹几乎无迹可查,也只有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借着杜子美的诗篇传了下来;万花谷如今已经无人能够找到入口……万花谷医者皆仁义慈悲,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尽管未曾直面战场,却被熬得最早显出颓势;唐门当初只剩妇孺,战后安守蜀中,一代代发展下来,倒也有了起复的迹象,只是依旧鲜少有唐门弟子出蜀入江湖;丐帮虽然现在还有,但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丐帮了;唯独纯阳和咱们所在的少林,前者依托道家,后者借着佛教,倒是未曾败落,只是相比史料所载大唐时的盛况,着实差了不少。至于明教早已退回波斯,中原仅余少许,五毒更是退守苗疆,至今未曾有人再踏入中原一步。”
回想起叶芳和师兄他们曾经跟她讲过的热闹非凡的大唐江湖,再想想如今凋零清冷的大宋江湖,叶姝岚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概唯一的安慰就是除了天策七秀万花,其他各派至少都还存在。就算三百年恢复不了元气,那就再等三百年……总有一天,这江湖还会再繁荣起来吧?
有了希望,过去的悲伤才能真正放下。听了白玉堂说的关于各门派的现状,虽然不太乐观,至少火种都未曾熄灭,那就还有希望,叶姝岚心情好了许多。
心情一好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叶姝岚也开始留意了,比如――少林寺的素斋正经不错什么的。于是为了吃素斋,两人便又在山上逗留了两日,最后是老和尚实在被他俩毫无自觉地各种亲密举动差点闪瞎老眼,委婉地提醒他们,这么多天了,该下山了。
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叶姝岚发现再不走恐怕就不能在中秋前到松江府陷空岛了,两人这便告辞。
刚走到山脚下,就有白府的下人拉着马车迎了上来,顺带还带来丁大小姐担心的问候。
想想自己先是在皇宫待了五天,又在山上待了三天,整整八天没跟丁月华联系,叶姝岚也有些不好意思,在征得白玉堂的同意后,驾车回到东京后,径直去了丁兆蕙在京城置办的宅子。
不巧的很,府内下人表示二爷和小姐去开封府了。
于是两人又乘车去了开封府,到了府门刚下车,就听府中下人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包三公子如何如何……”
叶姝岚好奇凑过去:“包三公子怎么啦?”
“哟,是叶小姐,不对,该叫公主殿下了,公主殿下千岁。”小人们见者叶姝岚先是笑眯眯打招呼,而后又纷纷跪了下来,叶姝岚赶紧一甩袖子,把人都托了起来,“这么多礼,我可要生气啦!包三公子是怎么回事?”
“包三公子也准备参加明年可考,如今刚来了府上备考呢。三公子果然不愧是老爷亲侄儿,一表人才,啧啧,就连老爷都忍不住夸呢。”
叶姝岚正准备拉着白玉堂进去,听到这话,不由顿下脚步,抬头瞄了白玉堂有些微妙的脸色,道:“堂堂,看来,咱们还是得回府了……”
――上次白玉堂把包三公子吓唬了一顿,若见了面,包三公子还不借机报复吧?而且看起来这包三公子挺得包大人青眼,万一跟开封府结了仇……那她跟丁月华的立场就很尴尬了。
白玉堂沉着脸点头,两人转身正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丁月华的声音:“哎,叶子,白五哥,都来了,你们还去哪儿呢?”
“月华,是白五爷和公主来了么?”这是展昭的声音。
“展大哥,白五爷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陷空岛锦毛鼠?”这是个陌生的声音。
“包三公子说的没错,来来来,展某给你们介绍认识一下。”
听着展昭的声音渐渐近了,叶姝岚想着是直接装作没听见拉着白玉堂轻功飞走会有怎样的结果,没想到白玉堂却直接转过了身,往后看去,正好跟展昭身后的蓝衣书生打了个照面。正当叶姝岚着急的时候,就听他发出一声疑问:“咦?这人……不是包三公子吧?”
哈啊?叶姝岚疑惑歪头。
作者有话要说:五爷表示,爷也是第一次照顾人啊。
关于白五爷蹭到妹子脸时的心理活动表明――他脸红得都发烫了
你们看明白了咩?
哈哈,大家都表示被昨天的视频虐cry,有大家跟着我一起哭,真好o(∩_∩)o【被揍!
不过昨天评论好多,果然只有虐梗才能炸出你们的评论吗→_→
大家要积极评论呀,就算回复到手抽筋我也是愿意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