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012章,有大改动,请大家刷新重新看看。)
宽大的马车载着章氏和郑衡等人下了禹东山,缓缓朝永宁侯府驶去。
章氏和来时一样闭目假寐,只是神色十分严肃。郑衡则是看向对面,沉默不语。
对面,是在学宫西门遇到的孟瑗。她已换了丫鬟的衣饰,正安静地坐在侯府两个丫鬟的身边。如此便更看出她的不同来。
孟家虽非世家,但也三代为官。孟瑗出生成长的时期,正是孟家最显赫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孟家子弟,所接触到的、所学到的,都比普通人家要好,要好得多。
经历、眼界到了,气度自然就出来了,这是无法掩饰的。尽管孟瑗穿着丫鬟的衣服,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丫鬟,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
但是,孟瑗这个样子,对即将回到永宁侯府的她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永宁侯府并非章氏管家,贸然带一个陌生人回侯府,诸多不妥。况且,孟瑗一看就知不是来历不凡,肯定会相当引人注目。
难怪,刚才章氏交代孟瑗事宜时,神色会那么为难。
孟瑗这个样子,并不适合进侯府。这,并不是郑衡想见到的。――当此际,孟瑗当然是越寻常越好。
略思片刻,郑衡便说道:“盈真,将我的脂粉盒子拿出来,我要为四娘装扮装扮。”
盈真,就是那个杏眼丫鬟,立刻便将脂粉盒子拿了出来。章氏听到郑衡这么说,便睁开了眼睛。
衡姐儿,打算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马车内响起了一阵抽气声,所有人、包括章氏在内的所有人都惊愕地盯着孟瑗,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孟瑗。
眼前这个姑娘,脸色蜡黄,眉毛粗黑,嘴唇甚厚,左脸上有好几个麻点,若不是这姑娘眸光晶亮,章氏她们绝对认不出这就是孟瑗。
“姑娘的装扮,真是神乎其技……”盈真喃喃道,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个人,怎么能够完全变了样?
章氏同样感到震撼,随即疑惑地看着郑衡。衡姐儿什么时候会这些的?
郑衡放下了手中的胭脂,向章氏解释道:“娘亲曾经教过我,道这是宁家斥候常用的手法。只不过以往娘亲总是想着尽可能漂亮,祖母大概还没见过娘亲扮丑。”
她的声音略低,仿佛在透过孟瑗怀念宁氏一样。的确,宁氏出身军中,会些斥候本事也很正常。
见此,章氏便不再深想,而是转移了话题:“衡姐儿真是好本事,若不是祖母亲眼所见,还真不相信这就是孟姑娘。”
郑衡乖顺回道:“我是担心孟四娘没能进侯府,倒让祖母见笑了,这不是什么好本事。”
这的确不是好本事,若用心看,还是能发现孟瑗有些不同。
这个装扮的技能,原是她跟随老师游历时学会的,已经许久没用过了,都生疏了。当此时刻,她透过孟瑗,想起了老师韦君相。
盈真这时反应过来了,兴奋地说道:“姑娘,请教教奴婢,奴婢也想学会,太厉害了。”
郑衡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看了盈真一眼。被郑衡这么看一眼,不知为何,盈真竟觉得有些心颤,兴奋劲立刻少了一大半。
孟瑗还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便没有多少感叹,仍是那般安静地坐着。
看到孟瑗的表现,郑衡出声提醒道:“四娘,你虽穿着丫鬟的衣服,但还是不似丫鬟。待会进府时,你就垂下目光,绝不可抬头看人。你且想一想,一个刚刚被买下的丫鬟是怎样的。”
一个刚刚被买下的丫鬟是怎样的?孟瑗立刻便听懂了这意思,然后,低垂着头,眉目半敛,露出一副拘谨胆小的样子来。
这一下,郑衡点了点头,然后道:“就是这样。”
旁的,她便没有再说了。孟瑗不是蠢人,应该知道等会怎么做。
倒是章氏在一旁说道:“孟姑娘,你以丫鬟身份进侯府会方便些,暂且委屈你了。”
孟瑗忽然感到眼中酸涩,摇了摇头,认真道:“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老夫人和姑娘如此帮我,我……我感激不尽!”
这怎么会委屈呢?比起家破人亡的飘零来、比起逃命躲藏的日子来,这已经算得上是安逸幸福了。
况且,永宁侯府的祖孙没有非收留她不可的理由,如今已经是太好了。她怎么会委屈?
章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不必想太多,就按照我刚才说的去应对便是。若是找到季庸的下落,我便将你送出府。”
不过,在将孟四娘送出府之前,她必须得让其平安在侯府待着。如此,便少不得有一番风雨了。
也罢,就算没有孟四娘这个人,衡姐儿既出了孝,侯府便不会再像往日那样平静了。她也不用……退让地幽居在佛堂了。
她总要出佛堂的,迟早都要出佛堂。――如此想着,章氏的神色便渐渐冷峻起来,直到马车停了下来,她神色才变得平静无波。
永宁侯府,回到了。
大宣朝的勋贵府邸是有严格等级定制的,仔细说来,永宁侯府和郑衡所见过的那些侯府并无太大差别。只不过,京兆的侯府历史更久、底蕴更厚重而已。
大宣朝的勋贵爵位有“三代而降”的规定,现在的永宁侯府只传了两代,所以仍称侯。和所有勋贵一样,永宁侯郑仁没有在朝中任职。
郑仁膝下有四子,其中三个都有官职在身,年纪最小的第四子虽然还没出仕,但听说甚有才学,来日科举得中进士是很有可能的。
一个家族是否没落,不是看它现在处于什么位置,只看后辈子弟是否有出息。就目前郑衡所知的情况来说,永宁侯府尚不算没落。
但这是前院的情况,至于后宅……便不太妙了。
欲兴家必先齐家,想到永宁侯府后宅那深不见底的浑水,郑衡便收回了先前的判断,而是确定:自上代永宁侯郑经陨落后,永宁侯府已衰败了。
郑经,死得太早了,太可惜了……
另外一边,刚下马车的谢氏立刻发现不妥了。她记得很清楚,章氏和郑衡各自带了一个丫鬟,怎么现在多出了一个?而且,这个丫鬟她完全没有印象。
这样想着,谢氏走近了郑衡等人,开口问道:“老夫人,这个丫鬟是谁?我们侯府可不是普通人家,不能随便带人进来。”
这个丫鬟脸色蜡黄,还怯懦地低着头,一看就知道是穷苦人家的姑娘。章氏她们是从哪里带来这个人的?
章氏早已想好了说辞,回道:“这是我在禹东山上刚买的丫鬟,不过花费十两银子而已。怎么,我连买个人来伺候都不行?”
谢氏温婉地笑道:“老夫人想要人伺候,当然可以。只是侯爷既令媳妇管家,媳妇便不敢掉以轻心。既然是买来的丫鬟,那么,还请老夫人将此丫鬟的卖身契给媳妇看看。”
章氏不紧不慢地说道:“卖身契,自然是有的,却不是在我手中,而是在学宫祭酒大人手中。我原本打算买这个丫鬟来侍候适哥儿的,谁知学宫不准带丫鬟小厮。那卖身契,我却忘了要回来。你想看的话,就去问祭酒大人拿吧。”
这是章氏在马车上想好的应对。如今学宫大门已关,除非得到祭酒大人准许才能进学宫,她谅谢氏也不敢去问周典拿卖身契,便光明正大地睁眼说瞎话。
“……”谢氏一阵气结,随即脸色便舒展开来。
她细细打量着孟瑗,然后道:“没有卖身契也没有关系,你从实道来,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又是因何来到闻州的?”
谢氏一点儿也不担心,她的相公郑晁,是闻州刺史府的别驾,而她嫡亲叔父谢澧时正是河东道观察使,她就不信查不到这个丫鬟的来历。
孟瑗瑟缩着,懦懦道:“奴婢姓周,在家中排行第四。是关州人士,因那里近来不太平,奴婢便跟随父母离开了关州,然后辗转流落到河东道,父母兄长都病死了……”
她这番说辞,自然是章氏所教。
关州隶属关外道,离北宁最近。这些年来大宣和北宁互有侵扰,关州一向不太平,造成流民越来越多,户籍也查无可查。
谢氏若想凭借这些信息知道孟瑗的真正身份,几乎不可能。
这一下,谢氏的笑容才沉了沉。这个陌生丫鬟的话语毫无破绽,这才更显得事情不妥。无端端的,章氏带一个陌生人进侯府做什么?
如今,侯府是她当家,后宅所有人、大小事都归她管理,这个丫鬟,当然也不例外!
她沉下了声音,提醒道:“老夫人想要这个丫鬟服侍当然可以,但媳妇得先教会她侯府规矩才行。老夫人,您是时候回佛堂了,请吧。”
她朝几个粗壮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就见到那几个婆子朝章氏等人走近几步。――她们只听令于谢氏这个侯府当家人,根本就没把章氏这个侯夫人放在眼内。
章氏仿佛没见到那些粗壮婆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道:“你不用那么心急,佛堂我自会回去的。这个丫鬟,学侯府规矩也应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谢氏不由得起了一丝警觉。
章氏笑了起来,目光掠过谢氏看着远处,淡淡道:“待我从荣寿院回来再说吧。”
谢氏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章氏竟要去荣寿院?
荣寿院是永宁侯府的正院,是永宁侯郑仁居住的地方,也是章氏曾经居住的地方。
只是三年前章氏搬进佛堂之后,就再没踏进荣寿院一步。如今,章氏为何突然要去荣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