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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州,是河东七州之一,也是河东七州之首。因为河东道观察使府就设在闻州,河东卫的驻扎地,就在闻州郊外的稷山里面。
由此可见,闻州是河东道的军政要地,而千辉楼,位置就在城中心的礼元大街,其布局结构和京兆的太始楼相似,但它的规模更大,足足有七层。
其热闹,自是不用多说,远远就听到了一阵阵鼎沸人声,大楼里面不说熙熙攘攘,却真正是座无虚席,许多时候还要等上一会儿才是。
楼层越往上,花费便越高,客人就越少。
从热闹程度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千辉楼和太始楼本质上还是不同的。
太始楼是京兆权贵聚集的地方,极少有人声鼎沸的时候。而千辉楼,很明显比太始楼更包容,除了权贵之外,还有许多商人百姓。
在千辉楼这里,权贵和百姓的等级没有京兆那么分明。
这种包容的热闹,便于各种消息的流通,这正是郑衡想要的。
她选择在三楼落座,不高不低的楼层,没有一、二楼的喧嚣吵杂,也没有再往上的清静幽雅,对她来说刚刚好。
尤其让她满意的是,掌柜为她带领的位置在窗边,可以俯瞰热闹的礼元大街,可以察看往来的百姓人流,可以……管窥闻州的吏治民生。
这是闻州最热闹的地方,这是集中了最多权贵、又汇聚了最多穷苦的地方,同时,又是最多普通人的地方。,从这三类人身上,郑衡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东西。
在闻州千辉楼这里,她作为郑衡,看到的东西,和以往作为郑太后在太始楼看到的,几乎完全不一样。
以往她去太始楼的时候,虽然是微服而至,但无论是身侧跟随的官员还是暗处隐匿的侍卫,都无形彰显了她作为一朝太后的威势,也使得她看到的事情不那么真实。
在这里,她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千辉楼不会因为她的到来而事先清场,礼元大街也不会因为她而作掩饰改变,一切,入她眼睛的,就是它原本的样子。
俯视着窗外的礼元大街,郑衡眼神暗了暗。
“原来,这就是闻州,河东诸州之首的闻州,原来就是这样。”郑衡内心暗道,脸上现出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空茫。
山河仍在,山河不朽,而她早已成了另外一个人。
哀家真正的尸骨,早已经腐朽了吧?但她灵魂仍在。
以不灭的灵魂,来感受这不朽的山河,这大概是她得天之独厚,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机缘。――此刻她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
然而当她再细细看时,才恍觉,其实山河仍在不代表着山河不朽。起码,她现在眼中所见的闻州,和她印象中的闻州已不太一样了。
她看到礼元大街上出现了不少流民,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伸手出去讨乞时,脸上的神色是麻木的,或者说,是习以为常。
流民,已对他们这样的方式习以为常。
而流民所过的商家对此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恶言恶语地赶走他们;那些衣着光鲜的百姓经过时,并没有对流民多看一眼,最多是侧身避过。
闻州是富庶之地,怎么会出现这么多流民?流民从何而来?为何官府没有安置?为何百姓们对流民如此……无视?
看起来,这样的状况也不是一天两天发生了。这就是顾运玉所治理的闻州?顾运玉素有才干,她擢他为闻州刺史的时候,对其抱有很大信心的。
就算顾运玉没有及时安置这些流民,那么爱民如子的赵衍又在做什么?河东道观察使府就设在闻州,没道理身为观察使的赵衍没看到这些流民?
从流民安置,就足以看出闻州的风气吏治了。这样的闻州,和她三年多前所知道的不符!
三年而已,不足以说荣誉兴衰,但闻州出现这样的流民状况,还是吓了她一跳。
闻州吏治,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吏治,从来就不是独立的,见微而知著,闻州尚如此,那么河东道其他州呢?河东道以外的九大道呢?又如何?
这样想着,她心里倏然大惊,脸色也变了变。
章妈妈见到她的脸色,还以为郑衡在担心那几个人,便说道:“姑娘,那几个人断不敢上来的,请姑娘放心。”
那几个谢氏的人、从离开永宁侯府就一直跟着她们的人,断不敢进千辉楼来的,只能在千辉楼外徘徊。
章妈妈这些寻常说话,像几下响鼓,令郑衡迅速回过神来,脸容也渐渐舒缓。
是了,那几个人,是永宁侯府的人。
她看着那几个人,暗自提醒自己:“哀家,还真是想多了,太危险了……”
在千辉楼这里,入了她眼的,不是礼元大街的热闹,而是那些流民,而是掩藏在流民之下的吏治,是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是一句很理想的话语。事实上,在大宣朝中,责和权是相对的,有多大的权,才能担多大的责。
守着侯府后门的奴才,不会想到天下兴亡的问题。同样地,永宁侯府中的姑娘郑衡,不应该想到流民和吏治,应该感叹于千辉楼的热闹。
可是啊,她曾是临朝听政了十年的郑太后,她在这个王朝最顶端的位置,知道的信息比所有人都多,对吏治的判断也比所有人都敏感,所思所想,都和世人不一样。
她最直接的观感判断,还是出于郑太后的身份……及权力。
权力,恰恰是她现在一点儿都没有的东西。不相配的东西,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多半是要被诛灭的,怎么不危险呢?
郑衡敛目,将心神从流民一事中移回来。她端起茶杯,正想不着痕迹地环顾三楼,忽而就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这争吵声,是从郑衡的右前方传来的,那里坐着几个年轻的姑娘,从衣着气度来看,这些姑娘不是出自普通之家。――刚上来郑衡就注意到她们了,这也是她选择在三楼落座的原因之一。
有这一桌姑娘在其中,她带着章妈妈等人落座便不会显得突兀了。
如今,这一桌姑娘为何会争吵呢?
须知,千辉楼可不是一府一家之地,有什么事非得在这样的场合争吵?况且现在三楼可算是满座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得这些姑娘不顾颜面?
郑衡不是好奇的人,尤其是小姑娘间的吵闹,更让她没半点兴趣。
恰这时,她听到一个姑娘嗤笑道:“顾贞,你还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顾家千金啊?不过是叫你斟茶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话的这个姑娘,明眸皓齿,一双柳叶眉极其引人注目,只是神色骄横,声音咄咄逼人。
她的旁边,一个明黄衣衫的姑娘仰着头,一双眼喷火地看向柳叶眉姑娘,沙哑地开口道:“黄媚,你专门下帖子邀请我来千辉楼,就是为了羞辱我么?”
她看了看黄媚身边那几个姑娘,嘲讽道:“我顾家是败了,斟茶递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就是不会向你们斟茶!”
听到这些话语,旁边有姑娘讪讪说道:“顾姐姐,黄姐姐就是让你斟茶而已,这没什么呀。”
顾贞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站了起来,冷声说道:“黄媚,你们别以为攀上了观察使谢家就了不起了,呵!”
说罢,她便一甩袖子,带着一个不起眼的丫头,还是仰着头,“噔噔”地下了楼。
那几个姑娘仿佛没有料到顾贞就这么离开,一时目瞪口呆,半响没有人说话。
黄媚脸上露出了羞怒的神色,咬着牙恨恨道:“这小蹄子!顾家都成那个样子,顾运玉半死不活的,她还敢在我面前横!”
刚才讪讪说话的那个姑娘脱口道:“那谢姐姐那里……”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黄媚狠狠剜了一眼,随即便忙不迭地收了声音。
很显然,有关“谢姐姐”怎么样的话语,是不能当众说出口的。
这一桌姑娘的争吵太引人注目了,在那顾贞姑娘离开之后,旁边已有人在窃窃私语了。细碎话语间,郑衡听到了“长史黄家的”这样的话语。
无须再听到更多了,就凭这几个姑娘的话语,郑衡就知道了许多事情。
她依旧端着茶杯,动作看起来无异,眼神却幽暗不已。
顾家败了,顾运玉半死不活,闻州刺史肯定不是顾运玉了,难怪,流民至此却没有妥善安置;长史黄家的,她记得,河东道观察府长史是黄承林……
最关键那一句,观察使谢家,原来,河东道观察使也不是赵衍了。谢家,是哪一个谢家呢?河东道观察使究竟是姓谢名谁?
这些,萦绕在郑衡心头不得散,直到茶过三盏,那桌姑娘也没有漏出更多的消息,旁人的私语也没有什么有用的。
就在郑衡静思细敲的时候,三楼上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风姿卓越的年轻人。
正巧,这两个人,都与她有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