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是赐死,竟然从永安宫折腾来冷宫,或许是皇上怕姐姐的死给永安宫笼罩上一团阴气。
兰猗如是想,随着内侍来到冷宫。
冷宫并非一个固定的所在,废除位分,降罪处罚,关在哪里都是冷宫,当然,关押宫人最多的地方是紧挨着北苑的永巷,此处设掖庭令,犯罪的宫人不单单受审问,还要受刑罚,更要劳作。
而兰宜,就是给关到永巷的,毗邻的还是绣鸾住处。
兰猗到了之后,那内侍对看守的侍卫说明来意,侍卫就打开宫门放了兰猗进去。
随着来的秋落也想进,却给侍卫拦下。
秋落正待发作,兰猗道:“我只是去见一见姐姐,又不是去打架,人多势众,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秋落哪里放心呢,叮嘱她:“万事小心。”
兰猗明白她之所以不放心,还不是因为自己要见的是个将死之人,点点头:“我明白。”
为了让秋落彻底放心,她还抬手比划下,意思是关键时刻自己会打穴自保。
当她迈进冷宫的大门,没等看清里面的一切,身后的宫门已经哐当一声关闭,她不是这里的主人,她只是这里的来客,但那道宫门关闭之后阻挡了不单单是外头的人,也将此处同外头隔离成两个世界,黑黢黢的庭院到处都是荒芜的感觉,没有一点烟火味,而房门口那棵高过屋顶的大树随风飒飒,婆娑树影投映在那一灯如豆的窗户上,更透着阴森恐怖,只等风住了,蝉声想起,兰猗才又感受到红尘喧嚣。
她提着长裙,慢慢走向正房之门,荒草太高,裙子下摆掠过草尖,接着不知刮着什么了,勾破,她蹲下来整理,房门突然给撞开似的,她猛地抬头,见兰宜披头散发的跑出来,见了她,眼中冒火似的瞪着她,兰猗做好了打穴的准备。
可是,并非如她所料,兰宜会对她谩骂殴打,兰宜怒视她半晌,却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救我。”
兰猗缓缓站起,拍拍手上的尘土,昂然望着兰宜:“为何?”
是了,你先是设计害我,后又狠心害我儿子,我为何要救你?
兰宜的手慢慢的梳理着头发,随后胡乱绾成一个发髻,又拽了拽衣裳,还用袖子蹭了蹭脸,简单拾掇下自己,然后噗通跪了下去。
兰猗一愣,随即漠然望着她,鉴于她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哪怕她是姐姐,自己也受得起她这一跪。
兰宜不单单跪下,还狠心抽了自己一耳光,想是真的用力了,面颊上通红一片,她也不看兰猗,自知理亏,只哑着嗓子道:“我死不足惜,谁让我对你做了那么多恶事,可是我还有仇没报,你让我再多活几天,等我杀了宇文佑,莫说是毒死,即使是凌迟,我也毫无怨言。”
杀宇文佑,这曾经是兰猗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在,她想,就像父亲说的,姐姐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中,但不能死在自己手中,即使姐姐十恶不赦,作为亲妹妹杀了亲姐姐,传出去就让人难以接受,回头说宇文佑,他是公输拓的死敌,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打败他,可是兰猗同样不想宇文佑死在自己手里,纵使宇文佑应该万劫不复,他毕竟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喜欢到宠溺,喜欢到纵容,喜欢到无以复加。
这话兰猗没对任何人说过,只是自己偷偷想过,所以对兰宜的要求,她突然无所适从了,不杀宇文佑,公输拓无法得救,杀宇文佑,恐天理上过不去。
她犹豫的时候,兰宜又道:“我知道公输家同宇文家的恩怨,你如果想助公输拓成就大业,不单单宇文佑得死,九王宇文偲也得防备,这事,我一并替你办了。”
这条件未免太过诱人,至于姐姐能不能杀了宇文佑,兰猗觉着希望渺茫,宇文佑若是那么容易死,公输拓何必卧薪尝胆十几年呢,倒是那个九王宇文偲,自己正愁不知怎么解决,倘或假姐姐之手,也说不定可以事半功倍。
兰猗仍旧未做决定,她怕只怕这次自己侥幸救了姐姐,而姐姐就是那条蛇,自己却是农夫,回头给姐姐狠狠的咬一口,那样就得不偿失。
她不做表态,兰宜该说的已经说了,该抛出的筹码也抛出了,然后就眼巴巴的看着她,等待生,或者死。
突然,宫门外有吵嚷声,隐约听去像是父亲。
是狐彦,他听说兰宜给打入冷宫还赐了鸩酒,他是来给女儿收尸的,无论女儿怎么坏,也是他的骨肉,所以他进不来,就贴着宫门呜呜的哭。
罢了,像姐姐这样行恶之人,即使这次侥幸活下来,也不会活的太长,头上三尺有神明,早晚会给老天收拾去的。
兰猗点头:“我,我试试看。”
兰宜一高兴,竟然一头磕在地上。
兰猗蹙蹙眉,由着她,然后转身往宫门口走,咚咚敲门,侍卫把门打开,兰猗首先看到的,是泪流满面的父亲。
“猗猗!”
狐彦唤了一句,眼睛却绕过她望去里面,遥遥见兰宜跪在地上,他欢喜得更加泪流不止。
刚好这个时候内侍奉宇文佑之命,又提了壶鸩酒来,看了看兰猗和狐彦,那内侍哼哼一声冷笑:“狐大人节哀吧。”
狐彦盯着那内侍手中的酒壶,骇然问:“公公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那公公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能是什么,鸩酒,这次皇上有旨,她不吃,就灌进去。”
狐彦来夺鸩酒,那内侍大怒:“狐大人,你想抗旨吗?”
狐彦顿时缩回手,把目光慢慢移向兰猗。
兰猗对那内侍道:“公公且慢,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看望……”
差点说出皇贵妃,后来明白兰宜已经给废除皇贵妃之位,保留下来的是她刚进宫时的位分,便是贵人,兰猗于是道:“我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看望宜贵人的,这里面有些事需要回禀皇上,所以这鸩酒你先不要给宜贵人吃。”
她只是个庶民,能出入皇宫已经是个例外,又能进入冷宫,那内侍知道若无宇文佑的旨意,这是完全不可能办到的,于是信了兰猗的话,只道:“那杂家就在这等候消息。”
兰猗看了看父亲,然后同秋落三个离开冷宫,直接去了宇文佑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