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梧桐大街总是比周围更容易亮起来,周围大多是平头百姓,纵使小商小贩人家,温饱是靠节俭得来的,晚一个时辰掌灯,就省很多灯油,而最近蜡烛价格上涨,平头百姓已经买不起了。
兰猗的马车缓缓从侯府的侧门进入,她正心事重重,随在外头的秋落问:“去上房么?”
兰猗考量这个时候老夫人还没用完晚饭,遂道:“先回房吧,换身衣裳。”
车夫跟着听了明白,继续催马往二门处去,突然,有节奏的马蹄哒哒声变成疾风暴雨般的狂乱,车里闷头想事情的兰猗一惊,掀开车帘去看,一匹马擦着她这辆车疾驰过去,马上之人黑衫加身,看后脑勺都知道是公输拓那浑人。
兰猗迅速放下车帘,图个眼不见为净。
乱糟糟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秋落灵机一动问:“二小姐,或许大小姐的事找侯爷帮忙更合适。”
这个兰猗焉能不懂,若两个人是正常夫妻,娘家的事丈夫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更何况公输拓与皇上关系是君似友,关键两个人非正常夫妻,自己是看都不想看到那个瘟神的,也就对秋落的话不置可否。
二门外下了车,拾阶而上,天色已晚,素日里这个时候二门都已经落锁了,她今个归宁,老夫人猜度她大概不会太快回府,便让她房里的周嬷嬷带人等在二门处,见她回,周嬷嬷迎上,屈膝福了福,又说夫人辛苦,使两个丫头过来搀扶兰猗。
进了二门上了游廊往垂花门而去,突然发现公输拓带着麒麟从游廊另一端走来,两个人相对而行,彼此看见,兰猗一百个心思想踅回去,怎奈这是回房的必经之路,她唯有硬着头皮走去,双双到了垂花门处,兰猗身边的嬷嬷丫头给公输拓施礼,麒麟也说了句“见过夫人”,然后,兰猗与公输拓同时抬脚迈步,同时过了垂花门,却换了不同的方向走,她回卧房,他去书房。
嬷嬷和丫头们虽然谁都不会出口问,但都看出侯爷同夫人不睦。
兰猗回房换了身轻便的居家服色,又吃了杯茶定定心神,思忖该如何对老夫人开口。
秋落一旁道:“奴婢不明白了,大小姐那样的心机,怎么还落入别人圈套?”
兰猗侧头看她:“你怎知姐姐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秋落成竹在胸的样子:“明摆着,大小姐虽然位分低,也还不是一般的宫女,打打扫扫的事她断不会做,怎么能打碎花瓶呢,可不是有人故意害她。”
其实兰猗已经这样想了,此时秋落说了,她更加笃定姐姐是给人陷害,也难怪,那么多女人共同拥有一个男人,必然会争风吃醋,彼此倾轧在所难免,问题是姐姐还没有给皇上召幸,谁会这么急着害她?
咽下最后一口茶,她起身道:“走罢,迟了老夫人该就寝了。”
秋落随着她往外走,提醒道:“若老夫人说了什么刺耳的话,二小姐可别使性子,眼下咱们可是有求于人。”
出了门,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还有那一排排灯火,侯府繁盛,非娘家可比,兰猗却轻笑:“此身似客,怎敢喧宾夺主。”
言语里都是凄苦和无奈,或许是新过门,或许是同公输拓的不睦,总之她感觉这里于她比客栈都不如,客栈好歹掌柜的和伙计对你都毕恭毕敬,而这里,零星那么几个婆子丫头对她还算客气,公输拓不提,老夫人不提,听闻公输拓还有个寡居在家的姐姐和刁钻任性的妹妹,而那一对小儿女她也至今没见到,再想想公输拓那些六个叔伯和叔伯兄弟并叔伯兄弟的妻子儿女,兰猗不觉抚了抚额角,此后该怎么过活?
一路神思恍惚的到了上房,看窗户上人影憧憧,确定没有安歇,而廊上值夜的两个婆子正就着上头微弱的灯光做着针线,见兰猗到,忙起身施礼。
“婆婆她没睡呢?”
“摸骨牌呢,老太太今个满堂红,连着赢,高兴着呢,奴才这就进去告诉老夫人说少夫人来了。”
骤然,一声刺耳的笑,兰猗的心咯噔一下,没料到公输拓也在,折身想离开,可是那婆子腿脚恁般利落,已经跑进房禀报去了,无奈,兰猗只好拔腿而入,近门处侍立的翠喜转身对老夫人道:“少夫人来了。”
修箬陪在老夫人身边帮着出谋划策,两个人一把牌,赢了个盆满钵满,听说兰猗来了,忙迎上,她是不笑不说话的一个人,眼角堆满了皱纹,也还是难以掩盖她年轻时的清丽,身份特殊,更兼都是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以平素无论是谁,她很少施礼,此时暖暖一笑对兰猗道:“方才老太太还念叨少夫人呢,这不就来了,快快,表少爷一直嚷嚷着要走,三缺一,刚好少夫人填补上。”
兰猗这才发现侧里坐着个十八九岁的公子,白白净净的,而他也正回头看兰猗,听修箬的话已经知道兰猗的身份,满脸艳羡的对独自歪在罗汉床上喝茶的公输拓道:“表台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
公输拓眼皮轻挑,淡淡扫了眼兰猗,继续喝茶。
老夫人脸一沉,训斥道:“成日的油嘴滑舌,这是你表嫂,还不过去拜见。”
那公子就嘻嘻笑着过来兰猗面前,深鞠躬道:“小生徐宝璋见过表嫂。”
修箬从旁道:“这是徐姨妈家的璋少爷。”
徐姨妈,公输拓的姨母,老夫人的妹妹,丈夫是礼部侍郎,七个女儿一个儿子,这位璋少爷就给宠溺的不成样子,他眼睛在兰猗身上溜来溜去,嬉皮笑脸道:“表台大婚之日,我正在江南游历,错过了实在可惜,改天送份大礼给表嫂,略表歉意。”
兰猗适当的一笑:“不必了。”
惜言如金,随后就撇下徐宝璋往老夫人那里而去。
修箬推着还在盯着兰猗的徐宝璋往公输拓身边去坐了,徐宝璋打趣公输拓道:“表台得了这么个佳人,是不是也像唐明皇一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将公输拓比作唐明皇,老夫人脸色突变,一百年前,公输家就因功高盖主而让宇文家左右猜忌,徐宝璋口无遮拦,这话若是传到宫里,可是害惨了公输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