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绣鸾。
兰猗不识绣鸾,但见她穿着宫装,依稀记得这种服色是位分很低的常在,而常在是不能面对皇上自称臣妾的,自称臣妾需嫔以上,常在只能自称妾身,显然,这是个才入宫中,还没有教引姑姑教授宫规,规矩记不清楚,亦或是不屑于宫中规矩的女子。
宇文佑此时并无心情在这上面注意,他关心儿子的案子,更着急抓住那个残害儿子的凶手,而想与兰猗谈谈案情,哪怕是与兰猗相对无言而坐,是以只简单的嗯了声,然后目不斜视而过,对绣鸾极度的轻慢。
张贵玉收了绣鸾做女儿,打算的非常好,招赘个女婿,等自己年迈,有了养女和女婿在身边,端茶倒水煎药喂饭,老来有个倚靠。
不料,宇文佑就在他家的厅堂占了绣鸾的身子,宇文佑没准备对绣鸾负责,本就想这样不了了之,可是张贵玉答应绣鸾为其补救,他的补救方法就是,苦求宇文佑将绣鸾召进宫来,绣鸾有了名分,也算有了归宿。
只是宇文佑对绣鸾并非有多喜欢,只册了个常在,住在肃敏郡主翠韵宫的偏殿,就算做了安置。
这也不怕,谁让绣鸾有个权势熏天的老爹呢,张贵玉替绣鸾谋划:皇上不喜欢你不打紧,你要经常在皇上面前出现,混个脸熟,这样皇上就记住你了,给皇上记住,就不至于淹没在后宫浩瀚的佳丽中,总有机会出人头地。
他想绣鸾出人头地,当然是考虑到自身的利益,绣鸾失去贞洁,女婿不能招赘了,颐养天年很难了,但还有对他自己补救的方子,一旦绣鸾在宫里有了权势,他这个爹,一如大驸马顾纬天的爹顾保三一样,也有了倚靠。
绣鸾信了张贵玉的话,时时筹谋该如何取得宇文佑的欢心,可是自打进宫后,宇文佑一次都没有召幸她,得见天颜非常之难,今个有张贵玉暗中传递消息,听说宇文佑要来诗兰雅居,刚好翠韵宫距离诗兰雅居非常之近,她就先一步来此候着。
似乎料到宇文佑对她不会重视,所以绣鸾也根本不在意,且她接触宇文佑的目的是替姐姐绮罗报仇,见宇文佑身后跟着个命妇服色的女子,那女子容貌清丽脱俗,她一见之下可真是惊为天人,猜测这大概就是卫沉鱼所说的狐兰猗。
于是,绣鸾没有马上离开诗兰雅居,但也不敢打扰皇上,就在附近溜达,只等兰猗从诗兰雅居出来,她一路尾随。
兰猗似乎也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可是心思全在儿子身上,也就容易忽略其他,横竖是在宫里,到处都是侍卫,她就没十分在意,急匆匆回到永安宫。
一脚迈入宫门,只感觉里面出奇的静,虽然宫规森严,没有主子问话太监和宫女都不能擅自开口讲话,但这静有点诡异,她的心就莫名的慌了,怎么门口连个守候的宫女都没有呢?
脚步匆匆,待进了庭中,依然是静得仿佛不在人世,她暗自思忖,难道姐姐带修箬和连喜并小老虎去园子里逛了?试着道:“我回来了。”
没有谁来回答,她的心就嘭嘭的狂跳,极力安慰自己,猜想的一切不会发生,这毕竟是在宫中,姐姐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只等进到正殿门内,脚下一绊,差点跌倒,扶着身侧的槅扇站住,垂头看见是个宫女,那宫女脸色青灰眼角流血,她脑袋嗡的一声,父亲说,惠王中毒或许与姐姐有关,所中之毒是来自西域,中毒而亡者的表现是脸色青灰眼角流血,这个婢女分明就是中了此毒,且这个宫女是死在姐姐的永安宫。
几乎是跑进去的,依次又见几个宫女中毒二亡倒在地上,她忍不住声嘶力竭的喊着:“姑姑!连喜!”
根本没人应答,她风一般的拐过月洞门又拐过十二扇玉石屏风,赫然而见姐姐怀抱儿子小老虎,拿着一只汤匙正想喂小老虎吃什么,她冲过去挥手打掉兰宜手中的汤匙,与此同时已经抢过儿子在怀里,然后怒视兰宜,突然爆发:“你!”
兰宜的惊骇不亚于她,愣愣的:“你,你何时回来的?”
大概是太专注于小老虎,更箭兰猗脚步太轻,所以没料到兰猗会突然出现。
兰猗眼中喷火,指着掉在地上的汤匙问:“你想给我儿子吃什么?”
兰宜慌乱,眼神飘忽,结结巴巴:“只是,只是糖水。”
兰猗怎能信她,将手扣住儿子的脉处,探了探,一切正常,她心里默诵了句阿弥陀佛,忽然想起,修箬呢?连喜呢?四下里找,即发现修箬和连喜分别倒在桌子底下和椅子旁,她奔过去唤着修箬:“姑姑!”
扳动修箬的脑袋,竟发现修箬也是脸色青灰眼角流血。
她感觉心都在发抖,再去看连喜,一样。
她缓缓站了起来,单手抱着儿子,另只手指着兰宜,就那样指着,哽在喉咙处的话最后终于说了出来,声音很低,语气很平静:“你该死!”
突然袭击,一指击中兰宜的膻中穴,兰宜轻微的呻吟一声,慢慢滑了下去,渐渐神志不清。
她就四下里找,找到那只汤匙,用力往地上一磕,汤匙碎了,一头成为一个尖尖的角,她握着汤匙走向兰宜,一瞬间所有的过往打心底升腾而起——
就是这个亲姐姐,为了进宫成为皇家女人,不惜设计陷害亲妹妹,上演了出私奔的戏码,让亲妹妹名誉扫地,不得已嫁给混世魔王公输拓作了续弦。
就是这个亲姐姐,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行径,骗她进了宫又去了后花园,然后使人去刺杀。
就是这个亲姐姐,一次刺杀不成功,又雇请江湖杀手在街头差点要了她的性命,那次,幸好白马西风出现。
就是这个亲姐姐,为了讨好宇文佑,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给她下毒意图打掉她腹中的孩儿。
就是这个亲姐姐,做了太多对不住她的事,可是,她为了父亲为了母亲,一再的,不能忍受也忍受了过来。
但今天不同,这个亲姐姐想杀自己的儿子,作为母亲,儿子就是她的底限,她终于忍无可忍,举起汤匙,锋利的一角扎向亲姐姐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