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大街。
沈记客栈。
楼下餐厅。
老板娘沈钱氏系着围裙拿着抹布,正帮着堂倌给客人上菜,今个客出奇的多,她心里甭提多高兴,突然眼前一片黑,猛地抬头,见一身形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穿了件黑羽缎的大氅,双手负后,头微扬,浑身上下都是凌然之气。
开买卖的,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人,沈钱氏晓得这位爷非富则贵,将油腻腻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满面堆笑的迎上前道:“客官投宿还是打尖?”
这汉子非是旁人,正是公输拓,他眼睛顺着楼梯望上去,慢悠悠的道:“不投宿不打尖。”
不投宿不打尖,那便是找人了,沈钱氏问:“那么客官找谁?他住我这店里?”
公输拓这才想起来打量沈钱氏:“你是这店的东主?”
沈钱氏点了下头:“嗯哼。”
公输拓又问:“你姓沈?”
听他盘查自己,沈钱氏搞不清他的来意,但进门是客,更何况对方气度不凡,耐着性子道:“我相公姓沈,我娘家姓钱。”
也就是说,这位老板娘该是那位沈大人的妻子,公输拓想,最好这位沈大人不是与姐姐交往的那位,否则……
他指着楼上道:“我是来拜访沈大人的,他在么?”
原来是拜访丈夫的,沈钱氏伸着脖子朝楼上喊:“当家的,有人找你。”
突然一嗓子把公输拓唬了一跳,嗬,好个母夜叉!
接着,楼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那位沈大人立在楼梯口:“哪位找本官?”
沈钱氏手指公输拓:“这位大爷。”
公输拓看看楼上的沈大人,又看看楼下的沈钱氏,她是官宦之家,她自己也该是有诰命在身的,怎么经营起买卖来呢?
楼上那位沈大人看了看公输拓,不认识,方想问,公输拓徐徐拾级而上,到了他跟前轻声道:“我姓公输。”
就见那沈大人深吸口冷气,目光中多了几分惊慌,侧身道:“侯爷请。”
公输拓心一沉,但不知这位沈大人如此表情是因为他公输拓的名头大,还是因为他是公输大小姐的弟弟,两个人并行,沈大人为他引路,至走廊尽头打开一扇门,里面不是客房,而是一间小巧的客厅,沈大人仍旧恭敬立在门侧相请,彼此进了,分宾主落座于地中间那故旧的八仙桌两厢,沈钱氏指使个堂倌上来送了茶水,待堂倌退出,房间里只余宾主两个,公输拓重复:“我姓公输,我是公输妙嫦的弟弟。”
刚端起茶杯的沈大人手一抖,茶水烫了他的手背,他慌忙将茶杯放下。
已经确定这个姓沈的就是与姐姐交往的那个沈先生,也就是姐姐腹中孩儿的亲爹,公输拓呷了口茶水,淡然而问:“那老板娘与你有何干系?”
沈大人嗓音沉沉:“正是我那浑家。”
想着沈钱氏的粗野,噗!公输拓把口中的一根茶叶梗子吐出,又将茶杯咚的搁在桌子上,姓沈的家有河东狮还与姐姐暗中往来,更使姐姐珠胎暗结,公输拓克制着心头的怒火,心里十分担心,但非得问出不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道:“你与本侯的姐姐认识?”
沈大人整整了衣裳,肃然起敬的样子:“下官与公输小姐相识已久。”
准确无误了,这厮敢对姐姐始乱终弃,公输拓站起,绕过桌子来到沈大人面前,单手抓住他的胸口衣裳……吱嘎,门开了,沈钱氏左手抱着酒坛右手拿着两个劝杯,后头跟着的堂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是四碟子菜,见公输拓抓着丈夫的衣裳,沈钱氏惊问:“你们这是?”
公输拓忙把手松开,哈哈一笑:“我与老沈许久不见,摸摸他瘦了还是胖了。”
这样说,还真就捏了捏沈大人的胸脯。
沈钱氏性子粗疏,当下信以为真,随着公输拓笑道:“他最近食不甘味,胖不了,大概是皇上要他往两江安抚那些灾民,他不舍离家罢,您说说我们老夫老妻的,分开几个月又何妨,他由一个穷小子苦巴苦熬到现在这么大的官,实在是不容易,就该一心好好做官别管家事,家里有我呢。”
沈钱氏自作多情的唠叨一番,进来把酒坛劝杯都放在八仙桌上,堂倌也把菜逐个从托盘上捡了下来,沈钱氏亲自给公输拓和丈夫沾满两杯酒,大咧咧道:“来了贵客拿能只吃茶呢,酒是我自己酿的,菜今早才杀的猪,整副猪下水我都留着呢,这位……”
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公输拓是谁,便问:“兄弟是?”
公输拓简单道:“公输拓。”
沈钱氏愣了愣,公输拓不就是安远候,她十分开心道:“原来是侯爷大驾光临,行了,侯爷有口福,您闻闻这猪大肠,臭烘烘的非常地道。”
面对沈钱氏这种个性,公输拓不喜欢也无法动气了,抓了截猪大肠填入口中大嚼,一边吃一边赞道:“够味!”
沈钱氏见他如此爽快,更加高兴,抓起丈夫的酒杯敬向公输拓道:“今个楼下忙,我就敬侯爷这一杯,改天把侯爷请来,咱们不醉不休。”
说完一饮而尽,然后朝公输拓哈哈一笑,带着堂倌出了去。
门哐当关上,公输拓又一把揪住沈大人的衣裳……吱嘎,门又开了,沈钱氏见他再次薅着丈夫的衣裳,懵怔道:“侯爷这是?”
当然不能再用摸摸老沈瘦了还是胖了这样的由头,公输拓尴尬的笑笑:“老沈说他心口不舒服,我给他抚一抚。”
说着手就在沈大人心口处来回的摩挲。
那沈大人本就黑,此时给他一番折腾臊得一张黑脸变成紫黑色。
沈钱氏啧啧道:“难得你们还是莫逆之交,我适才忘了告诉侯爷,老沈虽然明天就要往两江待天安抚百姓,他不在家不打紧,侯爷想来自来。”
公输拓笑了笑算是谢过。
沈钱氏重新将门哐当关上。
公输拓再次抓住沈大人的衣裳……门又吱嘎给沈钱氏推开,她这次自己理解了公输拓的这一行为:“是不是我家老沈胸口痒痒了?”
公输拓借坡下驴:“是呀,我给他挠一挠。”
手真就在沈大人胸口出来回抓着,心里暗道,这个沈钱氏就是本侯的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