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房门的瞬间,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将黑夜照的两如白昼,将一身白衣的楚云汐映地如同鬼魅一般。
楚义濂端坐着望着站在对面的女儿,脸上的表情依旧僵硬地如同岩石。
屋内灯光微暗,楚义濂的轮廓稍显模糊,但楚云汐一眼便望见了他宽阔的双肩,少时的她最喜欢坐在他的肩头玩耍,他的肩宽厚、慈柔,像一顶巨大的树冠给予她这只雏鸟安全的庇佑。等她走进一些,却发觉他的双肩早已变得挺立如刀刃,可以轻易地将她的孺慕之思斩地鲜血淋漓,
她如父亲对视,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早已是倒海翻江,她笔直地跪下跪在他面前,行大礼叩首道:“爹,女儿来向您认罪了,当年那把火是我放的,与娘无关。请您放过母亲,女儿愿意领死。”
楚义濂嘴角嘲讽地一扬,轻蔑的眼神一沉,谨慎地问道:“火的事暂且不谈,我只问你为什么要逃走?”
他周身仿佛笼罩一层浓重的黑雾,每句问话都沉重让人无法喘息。她压下了心头的恐惧,有些微怒地地反问道:“爹您何必明知故问,这些年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难道您不知道吗?”
“所以你们是因为在相府受了委屈才逃回蜀南是吗?你母亲难道就没有跟你说别的?”楚义濂很不相信。
他对母亲的怀疑像是一种侮辱令楚云汐越发愤怒:“我说了火不是母亲放的,若有人证物证我们可以当面对质。”
楚义濂有些不耐烦地悄悄桌子威胁道:“纵火的事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你母亲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们又为什么要逃走?你跟我说实话,否则我现在就处死你母亲。”
他的逼迫只激发楚云汐更加决绝地反抗,她眼中迸发出的怒火,厉声道:“我母亲只跟说过一句话:她是被冤枉的,火不是她放的。”
楚义濂的身上像沾染了火星,快速站起,走到她面前逼视道:“我都说了,不要跟我提纵火的事,我知道火不是她放的,我只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楚云汐无畏地昂首冷笑道:“知道什么?知道这些年您为了追名逐利做了百般恶事,知道您为了官运富贵抛弃挚爱,背弃誓言,知道您今天明知母亲无罪仍旧将她囚禁。日月昭昭,您既然敢为还有什么不敢令人知道?”
楚义濂甩袖昂然道:“妇人之见,难道守着女人躲在家里每日只顾淫乐就是正人君子了?我以前是被你母亲以美色迷了心智才会放弃大好机会和光阴,亏我幡然醒悟,不过短短几年便重振了当年楚氏的雄风,什么崔氏韩氏,不过一粟如何比的过我楚氏的浩瀚。”
楚云汐站起身来,质问道:“是吗,那么百年之后受万世唾弃连累楚氏声誉您也全然不顾?”
楚义濂不屑却又野心满满地说道:“谁还能管的了百年之后的事,此刻我手握大权,谁敢言一个不字我定灭他全族。他们连后人都没了,百世之后谁还能记得我今日做过些什么?”
“您杀天下人,可杀不尽正道人心。”楚云汐斩钉截铁地说道。
“正道人心?”楚义濂好笑道,“莫说我不信,就是你那个狂狷自傲的舅舅怕是也不信吧。”
“您是不是也把舅舅抓起来了?”楚云汐连忙问道。
楚义濂轻描淡写地回道:“我从来没有见过白骜,你母亲是自投罗网,白骜跟没有来找过我。”
楚云汐内心稍安,轻声疑惑:“舅舅没来过这里,那他去了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白骜这个人一向行踪不定,说不定又跑到哪里喝的醉生梦死、烂醉如泥了吧。”楚义濂转身慢慢返回了座位。
“父亲,名利对您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手握大权随意操纵人的生死就另你这么痴迷吗?”楚云汐义愤已极。
面对她山呼海啸般的频频质问,楚义濂只是若无其事,冷淡地像冻结的水,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将那些反对你之人狠狠踩在脚下是多么痛快的滋味。”
楚云汐霎时语塞,低声自嘲而笑,青莼说的太对,每次她与父亲的对话无不令她失望透顶,她还要挣扎什么呢,夏虫不可语冰,他的心像被腐蚀蛀烂的树干,内里早已空地只剩一堆残渣,原来他自小教她那些圣人之教竟然可以这般轻易地焚灭成灰。
两人忽然同时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擂鼓般的暴雨声,楚义濂闻雨声愁肠百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思索了良久,直到雨声渐小,才终于下定决心道:“你到底是我楚氏的骨血,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但是白荞却是不能留了,不过看往日的情分上,我已经答应她,允许你们母女见最后一面了。”
楚义濂移步到她身边时,她骤然掐住他的胳膊问道:“为什么?”
她双目暴红,宛若厉鬼,楚义濂反手一压便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他喝了一声,四五个人顿时涌入屋来,在她还没从震惊的情绪中反应过来时便将她双手绑于身前。虽然这个结局早在她意料之中,但当它如此蜻蜓点水似得地从楚义濂的口中说出时,她整个人的意念一瞬间崩塌了,一条白布从绕到她的面前,命运的绳子要在她的颈后系上终结,她心想这样也罢,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但白布却没有绕到她的脖颈上而是直接勒进了她的嘴里,她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恐,因为她看见白荞走了进来。
在蜀南的那几年,白荞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偶,没有一丝生意,可今日的白荞却不同,她的脸像融化成涓涓细流的冰雪,重新又恢复的笑意,她很从容地、很轻松地,甚至很愉悦地走到了女儿的身边。
发不出一声完整话语的楚云汐只能用泪水表达她悲痛的心情,她欲奔向母亲却被身后几人粗鲁地按下跪在地上。
白荞也跟着跪在她对面,她的手落在女儿的脸颊上,楚云汐能感受到她的手重又变得温暖起来,她替女儿抚平凌乱的鬓发,轻柔地安抚女儿狂乱的情绪。她望着女儿,眼中含泪地笑着:“云汐,你安静些,听我说好吗?”
楚云汐听从母亲的劝慰,停止了反抗。白荞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搂住她的抖动的背,轻缓抚着,笑着落泪道:“云汐,娘对不起你。这些年娘只顾自己心伤,对你疏于照顾,让如同无亲孤儿,你一定很难过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喜欢淘气地玩笑,可有多久我没有听到你笑过了,可惜我明白的太迟了。人这一生总是有些人需要告别,可我跟哥哥都太痴了,总是放不下。而如今我又要舍你而去了,但你的父亲已经答应我,送你去照雪庵,那里清清静静地无人打扰,你就在那儿好好地生活,千万不要寻短见,也不要恨你父亲。”
楚云汐的头脑已经完全紊乱,白荞所说的每一句话传到她脑子里不过是一堆嗡嗡乱语,她无法思考,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惊惧像无数堵墙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黑暗铺天盖地将她埋在墙壁倒塌的废墟里,她的头抽搐似得来回摇晃,脖子僵硬地好像快要拧断了似的,嗓子里发出低低地呜鸣声。
白荞声音逐渐低沉,直到消失,而后她身子一软,整个人像失去重心一般的倾倒在她身上。
楚云汐整个人从血液到骨头刹那静止了下来,因为她触到了温热的液体。
她的脸像透明的冰川,她动了几下,垂首去看,白荞被她推倒在地,腹部赫然插着一段晶莹的玉竹,那是她送给楚义濂的定情之物。而她的另一只手里则掉出一朵残败的梨花。
梨花残,翠竹断,一生痴情,终付流水。
梨花香,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
世间事,皆无常。为情伤,笑沧桑。
万行泪,化寒窗。有聚有散,有得有失。
一首梨花辞,几多离别伤。(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