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楚云汐的话触怒了她,因而原本亲切和蔼的口气也变地严厉了起来:“对了,你的长生锁呢?我看你倒是要好好管教管教手里的人,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都没人知道吗?”
她的话题忽然一转,令楚云汐有些应接不暇,她本就对这个大姐有些忌惮,总是小心谨慎应对,若不是她刚刚话语间透着姐妹亲情,她也不会激动之下,说出了自己私下的打算,这回又话峰一变,她更是三思而言:“姐姐这又是听了谁的谗言,长生锁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自然安放地十分妥当,怎会被人偷去。姐姐若不信,我取来给您瞧瞧。”
楚云涟不信,楚云汐执意要去,她则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等楚云汐回来将手里的锦匣地给她的时候。她难以置信地快速接过,打开一看,果然是赤金镶玉,两面镌刻着楚氏的族徽,她拿起来两边细细的看过,越看越是心惊。她轻轻地按下金锁正面镶嵌的南海珍珠,长命锁立刻转变成一个小金盒子,上半边像盒盖似得弹起,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金锁片,上面用朱砂刻着楚云汐的名字和出生年月。
小孩自出生以后就佩戴者镌刻着自己生辰和姓名的长命锁是楚氏特有的习惯也是他们族人的标志。这个习俗是从楚氏先祖传下来的,当年楚氏先祖扶保高祖四处征战,有高僧曾算出他命中大劫。他的母亲为求他平安长岁,便在高僧的指点下,为他专门打造了一把藏有姓名和生辰八字的长命锁,并在他生辰之际亲自为他戴在脖颈上,果然在之后的一场战役里,这把长命锁巧妙地为他挡住了敌军射来的利箭,居然令他死里逃生。之后楚氏一族便将长命锁视为吉祥之物,在子孙降临之前都会为他们配一把专属的长生锁。虽然他们不必每天佩戴,但每年生日那天定然要佩戴在佛前还原,而且从出生到死亡必然要放在身边不可遗弃,否则将视为大凶,为不祥之兆。
楚云汐也不明白为何姐姐看到自己的长命锁时会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她隐隐觉得不安,却不知该如何细想。好在楚云涟很快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将长命锁换给了她,她便没有在意。
“想必是我弄错了。这长命锁是保平安,求长生的,你定要好好收着,切莫大意。瞧你精神不济,想必是乏了。你且回去休息吧,顺便叫二妹过来,我也许久没见她了,跟她略说几句话。”
楚云汐恭敬地行礼,转身出了屋子。心中既茫然无措又担心烦忧。
楚云涟回宫之后,就立刻钻进记画堂,关上门翻来覆去地研究一件她如何也想不通之事,她想的十分专心以至于上官雪萸推门进来的时候,唬了她一跳,下意识的右手往袖筒里一缩,袖子便遮住了手里的东西。
但她惊慌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上官雪萸敏锐的双眼,她将手里一叠纸往身后一藏,立马换上一副笑颜打趣道:“姐姐,别藏了,妹妹我都瞧见了,是什么好东西,还不能让我知道吗?”
楚云涟想了想,没有接她话,反而将话题转到她的身上:“那你又藏了什么好东西,拿来给我瞧瞧。”
上官雪萸媚笑道:“姐姐,真是好眼力。我原也没想瞒着姐姐,只是怕姐姐瞧了生气。”
楚云涟冷哼一声道:“我若是事事生气,恐怕气死八百回都不止了,还不拿来我瞧瞧,在我面前还卖乖吗。”
伴随着她的话语,她的双手自然而然地换了一个动作,右手垂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自己伸到桌案下的双腿上,如此一来,因桌布的阻挡,上官雪萸便看不到她腿上的东西了。
上官雪萸意味深长地一笑,随即绷住脸将手中一叠揉皱了的纸张递到她面前的桌案上,小心回道:“这是小黄儿那几个小太监最近几日自太子书房里拾出来的废纸。”
楚云涟拿起一张张看下去,顿时勃然大怒,上面凌乱地写着许多寄托男女相思之情的诗句,最后几张更是赫然涂满了楚云汐的名字,令她怒火中烧,几欲发狂。她气得地将写有楚云汐名字的纸撕地粉碎,颤抖着怒道:“我早说过,他动了这份心思,你还不信。这下倒好,太子竟整日在书房里写出这些不堪入目的下流东西。”
上官雪萸连忙上前好言劝道:“姐姐切莫动怒,即便太子有这个心思,但毕竟还是纳了韩硫芝为良娣,终究不过是他想想罢了。”
楚云涟怒火难当地责备她道:“你怎的糊涂了,娶韩硫芝是母妃的主意,楚云汐既是他心头所爱,意义便大不一样。纳她入宫不过是迟早的事。”
上官雪萸犹豫了一下,大胆道:“恕妹妹直言,四妹入宫未必不是件好事,有四妹的扶助,姐姐将来着东宫皇后的位子岂不坐的更加稳固。”
“你懂什么?”楚云涟大声呵斥道,“莫说四妹现在跟我根本不是一条心,何况太子对她是倾心所爱,这自又另当别论了。”
上官雪萸点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还是姐姐思虑周全,妹妹竟是疏忽了,可如何才能令太子打消这个念头呢,这可又难了。”
楚云涟摇头道:“你不在这宫里有些事也难知道,你莫看太子平日对人和蔼,其实他的脾气是最难测的,若要动摇他的心思怕比登天还难。”
上官雪萸轻笑道:“既然太子之意难变,莫若从四妹身上下手,或可容易些。我见四妹并不像宫中那些贪图富贵的狐媚子,倒有些宁静淡泊的隐士之风,想来她也不定愿意入宫服侍太子,莫若晓情动理,让她远离长安不就是了。”
楚云涟烦躁地摆手道:“这话说的越发没有道理了,四妹即便不愿,可太子之意岂是她可以违逆的。而且楚氏正值多事之秋,她岂可置身事外?!”
上官雪萸无计可施似得咂咂嘴,优雅地坐下,绯红色的裙摆铺开,像一片巨大的山茶花瓣。她嘴巴紧抿,垂头思考。
楚云涟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出了一会儿神,踟蹰许久,方试探性地问道:“雪萸,你可曾见过我们楚氏的长生锁?”
“自然是见过的。”上官雪萸慢悠悠地说道:“姐姐忘了,往年你和二姐的生辰我都有参加的。”
“那”楚云涟略想了一下,从掩盖在桌布下的腿上将一把赤金珍珠锁拖出,摆手令她上前问道:“你看你可认得这是谁的长生锁?”
上官雪萸略感无解地好奇接过,翻来覆去细瞧,摸索着锁面上的族徽,确定无误后,开启上面机关,取出里面的金锁片,笑道:“这不是四妹的长生锁吗,怎会在姐姐手里。”
“你确定这是四妹的长生锁吗?”楚云涟又问道。
上官雪萸被她问的有些心虚,又翻看了一遍,确实没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点头称是。
楚云涟将金锁接过,忽然面色凝重道:“这便是怪异之处。我原以为这是四妹遗落之物,却没想到四妹手中竟有一模一样的长生锁,里面也镌刻着四妹的名字生辰,这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上官雪萸奇道:“若说世上令有一块与此锁样式相似之锁倒也罢了,怎会有两块一模一样的金锁片,难不成世上有两个楚云汐?敢问大姐此锁从何而来?”
楚云涟略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俱实相告:“是一个小乞丐在当铺里典当之物。这原是我们卢氏产业,掌柜的挑了些小玩意孝敬母亲。母亲心疼我,看也没看都送到我这边来了。外人不知道这长生锁的意思,亏得我仔细,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发现了这个。起初我以为是四妹丢的,还专门向她问起,结果她手里还有一个,两个竟一模一样。我心中起了疑,便命人通知掌柜的认人。那乞丐我见了,洗漱干净,是个小丫头,身形单薄干瘦,朝模样看,比四妹略小些。”
说到此处,她忽然目光一闪,疑惑道:“看了那丫头的长相,我反倒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四妹长大后的长相与我记忆中白荞的样子也相差甚远,也不似我与二妹那般长得像父亲,而那个小丫头倒与白荞有个五分相似。”
上官雪萸意味深长的一笑:“姐姐是怀疑这个四妹是假的?”
楚云涟游移不定道:“四妹自纵火案后就被白骜所救离开长安去了蜀南,白荞和白骜相继身亡。四妹又与父亲病逝之际忽然回到家中,根本无人能够证明四妹真正的身份。但若说她是假那个小丫头是真,又根本经不起推敲,那丫头从小在南方海边长大,十岁之前根本没有来过长安,也从未见过楚府之人,显然她并不是四妹。”
上官雪萸提醒道:“姐姐莫要忘了,绿妍和碧音都是府里的丫头,若这个四妹是假的,那这两个丫头是从何而来?若说她们三个都是假的,世上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而且以四妹对府里的了解程度,她不会是假的。”
楚云涟眉头重锁,将长生锁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百思不得其解:“那这个长生锁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上官雪萸轻笑道:“姐姐,这个长生锁是真的假的不重要。四妹是真的假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
楚云涟思虑重重地望着她,她走到的她身前,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大姐,那你希望四妹的身份是真是假呢?如果你认定她是假的,那你大可以寻找证据,也可制造证据让她变成假的。至于那个小丫头,如果你有把握把她捏在手里,也可以将她变成真的,到时也无需急于公开,把柄在手,彼时两边都听你指挥,岂不是更有意思。”
楚云涟脑中的死结忽然一下全部打通,她笑着轻拍着上她的肩膀笑道:“到底是你精明,说的正是。费尽心机地追求的真相若是没用就是废物,真假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有用。”她摸着桌上的长生锁,双目放光道,“这真是个天赐良机。”
上官雪萸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长安城大雪,气温骤降。雪花荡在空中,安静而冷清,人们口中呼出的白雾不时升起,呼啸的北风像一条冰冷的虫子一下子钻进嗓子里,钻进血肉里。
北方似刀似剑,割在人身上就是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若非为了生计,很少有人会在风雪天出门。
楚云汐每晚睡得时间都很少,几乎天还昏暗着就醒了。她极喜欢雪,便披着厚厚的狐皮披风,坐在窗前,静静地看雪。透骨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中涌进来,带着冰雪湿润寒冷的气息,垂着她两瓣苍白的如梨花似得唇瓣微微颤抖。她似觉察不到寒冷,冰冷的体温与血色尽褪的肤色似与大雪融为一体。
她就这么坐在窗前,头枕在胳膊上,她的风鬟雾鬓落满了一层还没有融化的薄雪,像插了满头的烂漫山花。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绿妍端着饭食推门进来,见她头枕胳膊坐在窗前,窗户大敞,不停有雪飘飘扬扬地涌进来。她吓了一跳,赶忙将窗户关上,又急忙去看她。
楚云汐双目闭合似是睡着了,她的脸色是那样白以至于落在脸颊上的雪都难以分辨。绿妍轻轻地把她扶起来,她惺忪的双眼半睁着,像正沉睡在酣梦中被人强行唤醒的人,浑身无力地靠在她的身上。
绿妍把一碗混合了冰糖、梅瓣、莲子、银耳的糯米粥端在在她的面前,温热的糯米粥传出阵阵甘甜的热度,闻起来清新沁脾。
楚云汐却意兴阑珊,毫无食欲。绿妍把勺子递给她,她握住勺子的手轻轻颤抖,米粥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她将米粥送入口中,艰难地吞咽,胸腹中涌上一阵一阵的恶心反胃的感觉,她痛苦地皱着眉头,勺子在碗里搅动几下,只勺尖舀起一点点放进嘴里,嘴里并没有回荡着香甜的口感,只有酸涩和微苦的滋味,让人难以下咽。
她在绿妍的满心欢喜的期盼和关切的催促下强迫自己吃了半碗便再也咽不下去。她冲她无力的摆手,而后颤颤巍巍地走到床前,侧躺着睡下。
绿妍重重的叹气,收拾了一下碗筷,把她身上的被子折盖整齐,便收拾东西出去了。
中午她亦是胡乱吃了两口,便到头睡下了。晚上绿妍再来送饭之时,发现楚云汐已经起床。
她靠在床头坐着,手里正握着一本白皮诗稿,手边是一个玉色锦盒,盒子正中央镶嵌着一片红宝石雕刻的梧桐树叶。她觉得那锦匣颇为眼熟,却一时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轻轻地呼唤她吃饭,她却深深的沉浸在诗稿的文字中。绿妍晃她,她也不理,双目直直的像是被吸走了魂。
绿妍心头忧烦,便坐在桌边静静的陪伴。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她不自觉的睡去,直到半夜醒来,桌上蜡烛依旧冒着冉冉烛光,她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身上半盖着的被子便落到地上。她将被子拾起,转身往床上看时,床上居然是空的。她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原来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惊慌开门寻找,一开门便被屋外强大的寒流呛得涕泗横流,她哈着热气,跺着脚哆哆嗦嗦朝院子中奔去。忽然她听到院内的梅林里有人练剑的声音,她以为这么晚还出来练武的必是严青霜,谁知一回头却见严青霜正在不远处倚着一颗老梅树,双手抱拳,聚精会神朝声音来处观望。
绿妍跑到她身边,正要开口询问。她却嘘了一声,手指朝东边一指,绿妍定睛一看,那在梅树中翻转腾挪的白色身影不正是楚云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