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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一章 无名之辈2

从1983开始 睡觉会变白 9727 2024-10-21 13:23

  这日早晨,陈野来到剧组。

   临出门时妻子又在骂,鬼迷心窍不务正业,全靠我操持云云。

   俩人是卖衣服认识的,互相觉得不错,遂一块做生意,又一块睡了觉。感情也有,但不太像爱情,爱情他早交给青春岁月了。

   陈野跟组好几天了,亲眼看着他们拍戏,看着那无名之辈的故事。下意识的已经很想唱这首歌,但他也清楚,这歌不在曲调,不在唱功,就在那一字字的哀愁与悲伤。

   唱不出这个味道,歌就算毁了。

   而且他发现这歌词,尼玛就是柳永的《雨霖铃》啊!

   “早啊!”

   “早!”

   他跟几个熟识的剧组人员打招呼,见气氛松松散散,不同往日,问:“今天怎么了?”

   “等雨呢。”

   “天气预报说有雨,导演就想把吵架那场戏拍了。”

   “雨?”

   陈野想想出来时,云彩确实很多,未见阳光。

   曾几何时他也是年少轻狂,飞扬的摇滚范儿,现早被社会毒打的老老实实。他不敢去打扰演员,照例找个僻静的角落,抱着吉他一遍遍揣摩这歌。

   天台的内景,顶上加了遮雨棚,几个人躲在里面。

   小桃红坐着自己的专属轮椅,上身是个圆领的浅灰色半袖,非常宽大。下面是件裤腿很肥的白色七分裤,露出匀称有致的小腿和脚踝,踩着一双白拖鞋。

   伊莲专门给她做的,独一无二。

   花样游泳出身的小桃红,身材非常好,个子不算太高,线条却修长流畅,又特意减了肥,显得更瘦。

   段龙和黄勃一左一右,陪着说话。

   葛尤自己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这种演员基本不用操心了,脑子里就能建设出那个角色效果。

   另一边,许非和张国师在聊宣传片。

   “到时会开大会,每个申办城市做陈述报告,放映4-5分钟的电视片。我先提一点,绝对不能做成戏剧化的,就是找演员来演,像拍电影似的。”

   “对对,我也这么想。找演员就假了,假的东西不能感动人。”

   张国师兴奋又紧张,道:“老实说,我最愁的不是创意和制作,而是别的方面。”

   “比如?”

   “比如我接了这个活,我该怎么开展,怎么对接,要不要一个团队,要哪些人员……”

   “这有什么愁的?不有我么!”

   许非敲敲扇子正待吹逼,忽然一个人跑进来:“导演,外面全阴了!”

   张国师起身一瞧,果然,乌云密布将太阳完全遮住,光也暗了下来。

   “快快,抢时间!”

   方才还在咸鱼状态的众人,嗖地一下集体变身,有条不紊的冲到天台。

   这场戏,是眼镜看了鬼畜视频,倒地痛哭,尊严被扒的一点不剩。马嘉琪本处于一个怜悯的位置,结果她失禁了。

   地位瞬间调转,她尊严也被扒的赤条条。

   俩人突然互相理解,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人格平等”,马嘉琪说想死……

   “预备!”

   “开始!”

   轮椅推到天台边上,眼前一片开阔,对面是正在建设的大工地。跟周围低矮的房屋对比鲜明,远处有江水流过,一座大桥横在上面。

   小桃红看着这座城市,面部木然,眼睛却黑的发亮。

   段龙坐在身旁,也看着这座城,道:“我在乡下就觉得桥多,到城里桥更多,你说为啥子会有桥?”

   “因为路走到头老。”

   “那桥也是路撒,架在河上面的路。我听说人到下面去,也要过一座桥,叫奈何桥。人过了奈何桥,这辈子就翻篇了。”

   “……”

   段龙盯着对方,不觉得自己在杀人,在他的思维逻辑里,这样是帮助对方。

   所以他非常认真的,真诚的,坚信的,“莫怕,过了桥,就翻篇了。”

   “……”

   小桃红也看着他,或许对这世界还有几分留恋,或许在将死之前心生害怕,或许她后悔提出了这个请求……

   但她没有否定,没有阻止,只是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睛一眨,流下泪来。

   “停!好,下一场!”

   既盼着下雨,又盼着晚点下,能把前面这些戏都拍完。这年代拍摄受限制非常大,不像后世随便抠图,吃个包子都是五毛特效。

   眼镜要推马嘉琪下去,大头不干,忙着跟霞妹约会。俩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天晴了。

   “淦!”

   全组爆粗口,眼瞅着乌云退散,天光变化。

   “导演,怎么办?”

   “回屋,等等看。”

   张国师也没办法,招呼众人收工,钻回小屋,继续聊宣传片。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人事管理方面,我就挺担心这个。”

   “放一百个心,有我在。”

   许非的吹逼还能接上,道:“你负责艺术,别的方面交给我。”

   想奥运会开幕式的创作过程,固然成果是好的,期间种种却一言难尽。张国师不仅是总导演,还要充当制片人的角色。

   什么排练的学生洗不上澡啊,饭吃不饱啊,跟厂家谈优惠价啊……这些事还得他亲自去说。

   特别乱,缺少一个敢担事的,能把这些事务剥离开的人。

   聊了一会,底下人又跑进来:“导演,天又阴了!”

   “再等等!”

   “好的。”

   于是一帮人眼巴巴望天,乌云这次很鲜活,没有散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光越来越暗,起了凉风。就听啪嗒,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紧跟着啪嗒啪嗒,终于下了起来。

   …………

   “我爱你妈卖麻花情!她在那个梦巴黎做啥子,你不晓得?”

   “做啥子?”

   “你说做啥子?”

   “做台!做鸡!”

   哗哗大雨中,兄弟翻脸。一直跟屁虫似的大头,忽然雄起,掷地有声:“老子不叫大头,老子叫李海根!”

   “老子不把你当兄弟,会偷我太爷的枪?”

   “老子不把你当兄弟,会陪你打劫?”

   “老子不把你当兄弟,会帮你吹那么多年的牛皮……你打死一条眼镜蛇?你当年就是捡了一条死蛇!

   怕是你自己都忘记了吧,胡广生!”

   雨下了一个小时,俩人浇了一个小时。小桃红不用全程露脸,只拍了几个镜头,那也浇的够呛。

   衣裤全湿,头发水淋淋的。

   “毛巾毛巾!”

   “去洗澡换衣裳,省的感冒。”

   “哎呀没事,我身体壮!”

   小桃红搭着大毛巾,没心没肺。张国师问:“感觉怎么样?还能拍么?”

   “好着呢,您还真得接着拍,不然我这劲儿就过去了。”

   “那快去收拾收拾。”

   张国师对这点心服口服,许非找来的演员,职业素养都是一等一的。

   段龙和黄勃也去换装,忙活完到下午。雨停了,乌云未散,天还蒙蒙阴暗。

   “准备准备!”

   “各就各位,安静了啊!”

   “开始!”

   大头走了,眼镜把马嘉琪推回屋。原版衣服没换,但是干了,就很莫名其妙。

   现在俩人都换了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自己的伤疤和尊严,在对方面前已经被揭的毫无遮掩。

   “嗡嗡嗡……”

   段龙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小桃红咬了咬嘴唇,有点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的看他,目光与之前完全不同,多了一丝温暖。

   “你叫胡广生?”

   “嗯。”

   “我叫马嘉琪……天要黑了,你把煤气打开,就走嘛。”

   段龙沉默着,转身刚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声:“抱一哈!”

   “……”

   他低着头,又抹回去,蹲下身与她平行。然后握着她的两只手,先搭在自己肩膀上,再往怀里一带。

   小桃红似抽掉了骨头,软软的没有半分力气,就这么被拉过去,胳膊架在他肩上,手搭在他背后,还晃悠两下。

   这是拥抱么?

   他紧紧抱着她,她却只能像一只可笑的任人摆布的木偶,以这种别扭的姿势,架在他身上。

   这是拥抱么?

   一个被撕掉了所有伪装,只剩下一条挣扎的卑微灵魂;一个被自己的亲哥哥肇事受伤,灰暗度日,无可留恋。

   这是拥抱么?

   俩人闭上眼睛,拥抱了好久好久……

   “好!”

   张国师默默赞了声,轻轻摇着头,在叹息。

   他旧社会的人性拍多了,拍新时代的小人物很新鲜,《无名之辈》是什么呢?就像这几场戏,已经在全片后半段了,仨人却刚刚爆出自己的名字。

   “下一场!”

   “准备!”

   俩人正抱着,葛尤忽然来敲门,布置了一道假门和走廊的景,双机拍摄,他藏在后面对话。

   “我要干一件大事,干完这件大事,我就不是我老。我要让你看一哈,你锅锅,不是光会吹牛。”

   “你要做啥子?”

   “我不讲,再见!”

   “等一哈!”

   “你帮他们办事,办不好就算老,不要勉强晓得不?”

   “晓得晓得,走老。”

   “等一哈!”

   小桃红察觉到他要去办一件危险的事,自己也要开煤气辞别人世。

   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手足至亲有时也谈得上恨,但这种时候,仿佛一下都看开了。

   “锅锅!”

   “又咋了嘛?”

   “你少抽点烟,早饭要吃,不要把自己过的乱七八糟地晓得不?”

   小桃红又露出在天台时的表情,嘴上在笑,眼睛里在哭。

   “你咋了?你咋了嘛?”

   她歪头盯着那扇门,忽然轻松起来,尽情嘲笑:“马先勇,你好贱哦,你就是欠骂!我骂你你才舒服是不是?

   你不要以为说两句好话,你就能上天。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活该你死婆娘,没人管,一辈子打光棍。”

   “哎,这才对了嘛!这才是你!”

   “滚吧,滚!你不要再来老!”

   “……”

   小桃红盯着门,直到确认外面没有声音了,才忽地偏过头:“我原谅他喽……”

   她这会没有哭,或许眼泪方才已流干,其实情感在往里收,内敛同样具有力量,这力量拽动着现场每一个人,都懂得,都清楚。

   顿了顿,又喃喃:“我不怪他喽……”

   ……

   小桃红的眼睛早变得红肿,面色蜡黄,筋疲力尽。

   她坐在轮椅上,活像个瘫子一样,没有半点以前的漂亮可爱。

   张国师明白这是一个演员难得的,极为连贯的状态,道:“继续?”

   “嗯。”

   “继续!”

   “开始!”

   段龙给盖了条毯子,又蹲下来,平视着:“煤气打开了,等你睡着我就走。”

   他拿着个随身听,给她戴上耳机。

   “好听么?”她声音已经嘶哑。

   “好听。”

   于是她闭上眼,仿佛将进入一场美丽的,永不会醒来的梦。

   段龙侧着脸,轻轻搭在她的膝盖上,那么看着,看着……

   天晚了,天暗了。

   凉风习习,给山城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江上的船归家,桥上的车在走,天台没人了,只剩下陈野。

   他抽着烟,随手拎张破旧的椅子,抱起吉他,就像抱起自己曾经的故事。

   那一字字的哀愁与悲伤:

   “秋天的蝉在叫

   我在亭子边

   刚刚下过雨

   我难在么我喝不到酒

   ……

   我拉起你的手

   看你眼泪淌出来

   ……

   我要说走喽

   这千里的烟雾波涛嘞

   那黑巴巴嘞天好大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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