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比2020年的春节来的还快一些。
《大撒把》在12月末开机,拍了几天便赶上元旦。这年头拍戏很有意思,跟着国家法定休息日走,国家单休,剧组每周也单休。
31号这天,简单拍了几场戏,下午放假。
冬季的四点多钟,天已经黑了,亚运村依旧灯火通明。小区内拉上彩灯,琳琅满目,五洲大酒店更是金碧辉煌。
而越明亮,越冷清,亚运村整整荒了一年。
“滴滴!”
大发车开进小区,停在一栋楼下,许非先回自家送东西,又颠颠跑到女朋友家。
“好家伙,猪肉两块钱一斤,整个元旦跟过年似的。”
“说明大伙富了,你买的什么?”
小旭接过袋子,往里一瞧,“呀,黄瓜!我昨天想买都没买着。”
“真有黄瓜了?”
张俪也凑过来,见一根根翠绿鲜嫩的旱黄瓜,笑道:“早听乡下种大棚的多了,今年才算见着,多少钱一斤?”
“你猜。”
“5块?”
“哼,12!”
哇!二人惊叹,小旭摩挲着一根黄瓜,“你值12块钱呀,可得好吃点。”
自搬到亚运村,许老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女朋友家缺米缺面缺油啊,特主动的就给买了,然后扛上去。
一千万富翁,吭哧吭哧给你背二百斤大米……
想那《不可说》里,王婆总结的好:“潘安的貌,驴儿大的行货,似邓通有钱,要绵里针忍耐,还得有闲工夫。”
许大官人,啊呸,你就说许老师差哪样?
他今儿也买不少,各种蔬菜,两尾鱼外加一个大肘子。
张俪拉开架势,准备晚餐。先把肘子划开几刀,削掉肥肉,跟着调料汁,料酒、酱油加盐,又有冰糖、姜片、小葱。
许非帮忙烧水,大锅架上,问:“冷水下沸水下?”
“沸水。”
于是等锅烧开,肘子扔进去,没多久外皮紧缩,散发出一股肉香。
张俪捞起来,换大勺,底下垫一只竹算子,肘子皮朝下一搁。再加各种配料,锅盖一焖,里面咕嘟咕嘟,人间美味。
搞定这个,抹身又去切菜。
“每次看你做饭,心灵都得到升华。”
许老师忍不住赞叹,从后面抱住那截细腰,“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能干呢?”
温热的呼吸贴在耳边,酥痒难耐,挺久未尝肉味的张俪一颤,低声道:“别闹!”
“你继续切啊。”
“你这样我怎么切呀?”
她感觉耳朵在极快的发热,拧了拧腰肢,“别闹了好不好?”
“还有那么多事儿呢。”
“你,你洗点水果好不好?”
许非终于放开她,切了点苹果、梨、桃,摆成一盘。
卫生间里隆隆作响,小旭忙着洗衣服。亚运村供暖特好,她擦了擦汗,接过一片白梨,道:“你今年回家么?”
“不了,得跟着剧组。”
“你对这戏还挺上心。”
“这可是我第一部电影,我指望它打进电影圈,以后影视歌三开花。”
小旭撇撇嘴,又要了一片,“你那保姆呢?”
“她啊,她好像没什么亲人了,老家就一破房子,说在京城过。”
“哟,那正好能给你做饭。”
小旭顿了顿,“也是可怜人。”
聊了一会,洗衣机噪音停止,她捞出一大盆,许非抱着去阳台。
外面亮堂堂一片,楼里却没几家点灯,挺有寒夜孤寂的赶脚。许老师瞧她晾衣服,乱七八糟堆在一块,不禁道:“你机洗、手洗不分开么?”
“怎么分?”
“就是料子好、名贵的、容易掉色的手洗,别的……”
他眼瞅着对方捞起一件小背心,“不是,你内衣也放一块啊?”
“内衣怎么了,内……”
小旭低头,盆里白色的小内裤,还有胸罩,还有袜子,还是俩人的。
“……”
“……”
半分钟后,许老师坐在客厅吃梨,直到晚饭开始。
肘子当然是硬菜,摆在中间,另做了一道红烧鱼,两盘炒青菜,一个煮花生米。
四人小饭桌,有点挤,他启开一瓶红酒,各倒半杯。
曾几何时,他非常厌恶长辈在酒桌上的辞令,可现在觉着,有些话确实需要很正式的说出来。
“前两年都是我妈请,今年我妈不在,剩我们仨。我说两句吧……”
俩人抿嘴乐,只见他一本正经,道:“首先感谢你辛劳付出,张罗了一桌子菜。
然后感谢你洗衣服,虽然跟我没啥关系,但从一个袜子都不会洗的屁孩子长这么大,也算艰苦奋斗了。”
“呸!就知道你没好话。”
“今儿是1991的最后一天,我个人习惯总结,我觉得挺好的。今年你们俩都辛苦,一个忙拍戏,一个忙赚钱。
我呢,可以说游手好闲了一年,年底才找到点工作的激情。呃,其实也干些正事,我在旁边那汇宾大厦租了两层写字楼,又买了十二套房子。”
“你买那么多房子干嘛?”
“做员工宿舍啊。”
张俪一听担忧,道:“你总说要经商,你就那么确定环境会变好?”
“当然。因为现在的局势已经达到顶点,摆在跟前的就两条路……”
许非不能说自己是穿来的,随口忽悠,“要么彻底封闭,回到过去,要么进一步开放,与天争命。我对国家有信心。
好了不说这个,跑题了。”
他端起酒杯,“我的意思就是,过去的已经过去,祝愿我们未来越来越好。”
碰了一杯,俩妹子喝了口红酒,立时皱眉。
“忍住忍住!这可是82年的拉菲……”
许非也觉着不好喝,他托陈老板从香港买的,据称真品。
在后世,82年的拉菲卖了快四十年都没卖完,港片里的大佬经常拿它来漱口。
许老师惭愧,只喝过江小白。
时间越来越晚,仿佛有人在放烟火,晃得窗户一亮一亮。菜吃了挺多,酒喝的不少,红酒后返劲儿。
仨人微微出汗,只觉血流加速,身体发热。
许非瞅了眼钟,道:“还有三个小时就1992了。”
“嗯,以前没觉得跨年有什么,被你一次次折腾,也觉得挺有意义的。”
张俪最怕热,穿件短袖,圆润的胳膊拄着脸蛋,红扑扑散发着一股熟透了的醇香酒味。
小旭恰恰相反,白净的像一颗葱白,“对,都是你瞎折腾,以前我不过元旦……呀,礼物!”
她跑到里屋,拿来两个盒子,先取出两只晶莹剔透的玉镯,“给你一个,这是一对儿。”
“谢谢颦儿。”
张俪打了个趣,俩人戴在手腕上,并在一处,一翠绿一冰莹,衬着两只白嫩小手,煞是好看。
许非眼巴巴,“我呢?我呢?”
“你要不嫌弃,你就戴着。”
小旭扔过一个盒子,却是一块手表。
“不嫌弃不嫌弃,呵呵……”
他百般打量,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哎,我的不对,忘准备礼物了。”
“什么话?我的就不是礼物?”
“是是,谢谢谢谢!”
他瞧着眼前二人,一时竟有夫复何求的感觉。
葡萄酒的精华在体内隐蔽挥发着,血液上冲,晕晕乎乎,他叹道:“从84年算,我们认识7年了,经过这么多事,没什么心底秘密。
但你们可能不知道,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迷茫,不知何去何从。周围一切都很疏离,好像有点改变,又好像按照某个轨迹在走,只能从工作中找些真实价值……”
“……”
小旭眨眨眼,“你喝多了么?”
“要不要躺一会?”张俪道。
“没事……我就是说,我莫名其妙的,莫名其妙的……本以为孤零零走一遭,谁知碰到你们俩,真是,真是……”
说着,他握住二人的手。
张俪吓了一跳,先看了眼小旭,又羞又急。小旭也先看了眼她,更是频频跺脚,“你松开呀!”
“快松开!”
“你!”
他不仅没松,还将两只小手捧到跟前,低下头,左边吻了一下,右边吻了一下。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