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凌风看着康正帝,沉默了许久,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刚新起一个扶摇宫,也是类似于必知阁和风语阁的消息网组织。而且这个组织,不断地想要渗透月氏国的朝堂。所以,百里凌风就差人去打听。
这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竟然半点来龙去脉都遍寻不着。
近来,必知阁才查到,这个组织的源头主使,恐怕并不是月氏国的。
康正帝听到这里,忽然捏了捏拳,她问道:“这么说,前几次齐王联手这个扶摇宫,散播谣言,给战俘提供刀具……等等所有的事情。她们不仅仅是谋反,还通敌叛国?”
百里凌风轻轻地摇摇头,说道:“这,臣侍就不知道了。最好是她们也被蒙在鼓里。否则,她们就太对不起月氏国上下的将士和子民了。”
康正帝说道:“谢谢你。”
“陛下……”百里凌风又道。
“怎么?”
“如果这些人和齐王是串通好的,可是为何齐王……她们入狱,扶摇宫的人却还是一直在朝臣中游走。谁家出了岔子,她们都去帮一手,但是作为代价,则是让这些受了恩惠的朝臣,天天向陛下劝解对齐王她们从轻发落。这样做……”
康正帝抬了抬手,轻笑道:“她们不过是黔驴技穷罢了,所谓‘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也’。”
百里凌风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并不这么认为。可以说,他和南宫紫晨都不这么认为。
可是,由此可见,康正帝对帝师月落雪的名望,究竟是有多么的忌惮。她明显是想逃避这个话题。
那么,就说明,康正帝其实心底是清楚的。这很可能是别人下的一个圈套。她们就是想借康正帝的手处决了齐王和帝师。
可是,这个幕后的人是谁呢?帝师死了,谁获得的利益最大呢?
百里凌风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扶摇宫,背后的主使还没有摸清楚,究竟是梦瑶?是楼兰?是苍术?是苗疆?还是哪里。
总之,若是康正帝把齐王和帝师处决了,一定会激起民怨的。
虽然帝师两个女儿的罪证,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大家也都知道帝师的女儿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可是帝师的义举,依旧被举国上下所传颂。所有人都认为帝师大义凌然,所有的文人都理应向帝师学习效仿。
甚至,大家都开始崇尚起“帝师装”。就是帝师上大殿陈情请罪那日,穿的灰白相间的襦裙。
连孝惠太后也没有料到,当初一个凤后的事情,竟然算计到了今天,还是走到了两难的境地。
百里凌风总觉得,这幕后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他倒不是有多担心康正帝,他觉得,康正帝在位,多少提出了一些正经有用,利国利民的治国之策。若是换个人,他不清楚会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大家生活的更好,必知阁的生意也才能更好。这样,他才能有钱能让更多的江湖义士多行义举。所以,百里凌风从私心上,还是不希望康正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只是康正帝这样的态度,百里凌风却有些瞧不上。
他感受不到,一个人从一无所有,一下子拥有权势是什么滋味。他也不知道一直不顺利,变得看似事事顺心,会在心底发酵和滋生什么东西。
康正帝心底的阴暗面,被发酵的自大狂妄,不断地在壮大。她的张狂和自傲,急剧的膨胀了起来。
康正帝这种心态变化,要从一切的起点开始说起。
她初为金玲时,是府上的庶出四小姐。周围的人,包括她的仆人,对她的态度,都不如对待一个受宠主子的刁蛮下人,那般小心谨慎。
她步步算计,运筹帷幄。
上苍却像是跟她开了个玩笑,眼看她初乍到,眼看她起高楼,眼看她娶俊夫,眼看她宴宾客,眼看她楼塌了。
接着,她一直疲于奔命,即使重生到了皇女的身上,上苍给她唯一最强大的幸运,不过也就是个:活着。
从先帝在位时,对她不断地打压,从她握着一柄长戟奔赴战场,到她沦为弃子,送去了梦瑶国当质女。
没有一步,不是她在忍辱负重,刀口舔血地挨下来的。
女皇的轻视,将军的轻视,梦瑶国连个奴才也敢轻视她的时候,她依旧是只能扯着满面的笑意。纵使她夜里恨不得把自己趋炎附会的脸撕下来,但她也只能想一想。第二日,她还是要谨小慎微地陪着笑,吹捧那些,她恨不得执剑斩杀的人。
所以,她战战兢兢,满心算计地想要挤到皇位上来。
可她坐上了皇位,也没有风调雨顺过。先是凤太后后宫阻挠。又是前朝的大臣们,处处欺负她年少。谁都想把这个二十郎当岁的少年皇帝揉捏一把。
朝中倚老卖老,仪仗自己祖上光辉,在她面前毫不客气的人,比比皆是。
更有甚者,她偏宠谁一些,她们都要上道奏折,扯出《周礼》、《礼仪》、《礼记》这三礼来给她冠上莫须有的帽子。以此彰显她们的恪尽职守,关怀帝辛,劝告她“应当”如何做,百姓才会觉得安心。
她宠幸个自己喜欢的人,都关乎百姓开心不开心。
接着又是密诏,血统等等事情,康正帝似乎就没体会过什么叫顺心和畅快。
这些朝臣,一直以来对她的欺压,让她找不到一个缺口,去宣泄心底的不满。如今,想收拾齐王,压制帝师,她终于都做到了。她心底那种自我价值被肯定的膨胀感,根本无法控制。
然而,百里凌风却不明白康正帝的感受,所以他认为康正帝夜郎自大的盲目膨胀,有些愚蠢可笑。
况且,百里凌风也是很崇敬帝师的。
他像天下人一样,觉得帝师宽容了凤太后莫名其妙的灯枯之死,没有质疑过康正帝一次。在忠孝之间,选择了忠于先帝,忠于大月氏。
而康正帝却连一点胸襟也没有,明明看见了有人就是想诱导她处死齐王和帝师,以及帝师的女儿们。可她面对直言劝诫她,这些朝臣背后肯定是有幕后黑手的话,竟然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百里凌风知道,他再说什么,恐怕会引起康正帝的不满,若是再引起了反效果,就更不好了。所以,他只能选择退下。
康正帝一直留着帝师她们,而没有下诛杀令,也是烦于舆论。她坐在软炕上,一动不动,沉思苦想。
百里凌风出了交泰殿,便去了翊坤宫。
南宫紫晨这时正和萧烬坐在一起,见百里凌风来了,心底倒有些庆幸。
南宫紫晨多少对萧烬还是存有不满的。
虽然他知道,即使没有萧烬,还会有旁的人出来陷害金玲。当初的曲辰萱贵为皇女,她贪慕上金玲的三样东西,都是势在必得的。没有萧烬,她也会想出别的法子把金玲逼迫的家破人亡。
可是,萧烬毕竟还是出卖了金玲。不管他有什么不得已,南宫紫晨也是很难原谅他的。所以,萧烬来探望南宫紫晨,对于南宫紫晨来说,也只能做到面子上好看便是了。以往在仁义府的那些情分,早已如过隙的晚风,吹过,便留不下什么痕迹了。
百里凌风见萧烬告退,跟南宫紫晨再度道喜:“前些日子,陛下下旨,让大家都不能来打扰晨顺华,侍身便只是遣人送了贺礼,不曾亲自上门看望晨顺华。还望晨顺华切莫怪罪。”
南宫紫晨浅笑盈盈,清澈又富有男子磁性的声音说道:“凌美人不必拘礼,快些请坐吧!”
百里凌风落落大方地坐下,便道:“晨顺华当初早产,想必也是因为唯恐陛下中了奸人奸计,忧心过度才导致情绪躁动,以至早产的吧。”
南宫紫晨低垂眼帘,端起茶盅轻轻呷了一口茶,这才缓缓说道:“当时孕中多思,忧心过重,险些害了龙嗣和自己。让凌美人见笑了。”
百里凌风听到这里,便是明白了,南宫紫晨经过这短短几日的时间,竟是不再想插手这事了。
“晨顺华并非孕中多思,侍身虽然无法确定扶摇宫,究竟是受哪一国的势力扶持。可是侍身知道一点,若是陛下执意杀了帝师,定会引起天下文人的不满。如今朝堂上,勤王不断地压制大臣们继续上表。可是还有诸多大臣还在不停地替帝师伸冤。这些伸冤之人,有一部分是被奸人所利用。又有一小部分,很可能是真的想让让帝师死。”
“如若这背后之人的奸计得逞,莫说陛下会不会被后人訾毁了,就是现在的百姓都会群起而反抗的!你我都是受儒学和老黄学的熏陶长大,自然清楚帝师在文人们心中的地位。若是陛下失了民心,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侍身人微言轻,根本劝不动陛下。晨顺华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若是能劝动陛下,也是一桩给蓁姐儿和沛哥儿积福积德的善举。”
南宫紫晨听到这里,有些沉思,他说道:“凌美人谬赞了,陛下对每一位君侍都是用心的。本宫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若是陛下执意决断,本宫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百里凌风依旧谈笑风生地噙着他无懈可击的笑容,说道:“只要晨顺华肯劝陛下,以晨顺华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多少也是会听的。”
南宫紫晨听着百里凌风的吹捧,却一丝虚荣被满足的欢愉都没有生出来。他虽然不清楚,康正帝为何这般忌惮帝师,可是他却能从康正帝平日里言辞闪烁中感觉得到,她不喜欢和人谈论起这个话题。
百里凌风见目的已经达到,也觉出来了南宫紫晨有些为难的陷入了深思,便礼数有加地告退了。
“咦?”若苍拎着食盒,对南宫虹夕说道:“那不是凌美人么?”
虽然百里凌风并没有直接害的南宫紫晨早产,但是南宫虹夕还是不太喜欢他的造访,他加快了步伐,向明成殿走去。
“天呐――外面热,你这里更热!”南宫虹夕一进门,便被不透风的热气席卷的身上发粘。
南宫紫晨淡淡地笑着,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哼!不欢迎我来,反倒叫凌美人来了,亏我还心心念念地煲了汤,巴巴的送来呢!”南宫虹夕放下汤,挥手遣退了所有的人。
南宫紫晨凤眸低垂地说道:“他来……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啊?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也没见他来走动,有事,便来了!”南宫虹夕明显有些不悦地道。
南宫紫晨思量了片刻,这才把百里凌风所求之事,给南宫虹夕说了一遍。
南宫虹夕听罢,也微微蹙眉,陷入了深思。
片刻,他却说道:“哥哥,不是我不帮天下文人说话,可是咱们后宫,不能擅议朝政。就算不提这个,陛下现在本就不愿意提及此事,哥哥何苦再去找这个麻烦给自己?”
“哥哥你好不容易再次得到了陛下的隆恩眷宠,犯不着用这个事情去惹她不高兴。我不懂什么政务要紧,也心里装不下天下黎民。我只知道,她是咱们的妻主。咱们身为武将之后,更不必替文臣操这份闲心。要劝,凤后自己劝就是了。凤后都不劝,哥哥你就不要去往上凑着给陛下添堵了。”南宫虹夕说道。
南宫紫晨想了想,却心底还是不安,说道:“就算是给蓁姐儿和沛哥儿积福吧。我也不会太过提及此事,以免陛下对咱们的母亲生出芥蒂。可是于情于理,我还是得试试陛下的口风的。不然,蓁姐儿和沛哥儿未出满月,陛下若是就动了杀伐……怎么说我都心里难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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