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声鸟叫响起来的时候,碧川众多的水路两边就已经有人将自己家后门打开了。早晨正是雾浓的时候,什么都看不真切。那些人撑着自家的小船,在一片朦胧里撑着船蒿,摇摇晃晃往东面去了。他们划着浆,水面荡漾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还未沉浸,便再漾起来一圈。无穷尽也。
青瓦白墙,还有湿了水以后棕得发黑的小船。
水流的声音稀稀拉拉,南边散尽,北边又起。直到这不同来源的水声渐渐靠近了,才模模糊糊在这一片白中看到对方的身影。
“王嫂,起的可早啊?”
“早呢!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一宿都没睡着。”
“哟,昨天我看你们家闹腾的……”
“嗐,年纪大了……”
那河上的船愈发多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逐渐熙熙攘攘。
天彻底亮了。
房子将这条河与前面的路分开来,仿佛一道屏障,隔绝了两个世界。那巷子在这个时间依然是安静的。只有不远处横着的,更宽一点的巷子里,有人推着清早拉垃圾的两轮板车慢悠悠地走过。车轱辘在巷子里“咕噜咕噜”的响。
渐渐的,太阳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高。
这巷子里也蓦地有了响动。
钥匙插进锁孔里,“咯哒”。然后不知道谁家的门呼呼啦啦地就开了。
刚有一条缝,便看见一小孩儿从那门后探出脑袋,还没往外边看上两三秒,蹦蹦跳跳跑出门来。大人将门彻底拉开,然后倒着将自行车推出来,车把上挂着一个小书包。
推到路上以后,回头看了眼巷子里跑着的孩子,唠叨了一句:“乱跑什么呢,赶紧上来。还得去幼儿园呢。我可给你说,你要是再闹我今天晚上就把你送到姨姨家里头去。”
小孩没说话,却乖乖巧巧地跑了回来。大人正准备将孩子抱上去,却看见那小孩自己蹬着后轱辘的那条杠就上来了。
于是自行车歪歪斜斜骑了两下,便直直地出了巷子。
这头便又陷入了沉静。
等雾散的差不多了,巷子才有苏醒的迹象。
先是老头搬个板凳坐到门口,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拿着水烟壶,壶嘴儿晃晃悠悠地往那嘴边凑。透着暗沉的两扇一开,吸了一口,再闭上。
烟雾缭绕。
紧接着,其他店铺的门也都呼呼啦啦打开了。
探着脑袋的青年小伙子,小卖铺里胖胖的大婶子,开小饭店的大叔,各种各样的杂货铺子店主,都开始了一天的营业。
背着包的姑娘上了桥。她走了两步停下来,站在桥上往下望。
雾已经散尽,来往的船只看得分明。
若是从站在不远处那楼里的角度来看,只能见到一个纤细的背影。
支着船蒿回家的大娘抬起脑袋,一眼就看见桥上立着的人。那脸上瞬间笑成了花:
“哟,小姑娘回来啦。”
一声出来,声声便都出来了。
“小姑娘这是去哪儿玩了几天啊?怎么瘦了这么多?”
“就是,我家侄子昨天还给我哭,说想找姐姐玩。你可倒好,自己跑出去了。”
底下撑船的人左一句右一句,声声叨叨。
楼上的人只听见姑娘说:“我可不是出去玩的。我是出去干正事的。”
只能听见个声音清脆。
“什么正事儿啊?”
“这不酒馆子里又没有酒了嘛,趁着这两天客人少,我就又出去进了一些。”
多说了一句,便听得这姑娘应该不是碧川本地人。她说的虽是普通话,隐隐约约也有了吴侬软语的影子,只是却和那些张嘴闭嘴便是碧川话的人区分开。
隐隐透着一股子柔。
“噢哟~厉害的嘛。年纪不大酒馆子倒是整的好的嘞。”
“张家媳妇,你这才嫁过来,这姑娘可不简单,身上好些东西呢!”
“就是。那姑娘可真的是不一般。老张家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楼上的人只听见那些人乱糟糟地说着,然后看见姑娘微微点了头,转身便下了桥。
她走进胡同里,左拐右拐,便到了开头提到的那条巷子。
大爷的水烟已经吸得差不多了。他满面呆滞,一脸徜徉。
对面同样搬了个板凳的大娘满是皱纹的脸上一股子嫌弃。嘴里唠叨着一些家长里短,埋汰着大爷手里拿着的水烟。
姑娘走进这巷子。
大娘先看见的她。
看见她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就仿佛阴云的天忽然露出了太阳,瞬间就晴空万里。她脸上皱纹都挤在一起:“哟,烟儿回来啦?”
“是嘞,大娘。择菜呢?”
“对哦,这不马上就中午了。得给不靠谱的整点饭。”
姑娘笑了笑,转头:“不靠谱的大爷,怎么还抽烟呢?”
大爷摆了摆手,将那句已经跟旁人说了不下千遍的话再次说了出来:“我这是水烟,不伤肺的。”
那楼上的人看着姑娘走得越来越近,着急忙慌地跑下来。
她摸着黑将大门打开,一抹身影就已经立在门前了。姑娘今日穿着碎花裙子,背着斜跨的包。
“老板,你可算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