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自己宇宙只是眨眼间,那边过去了几个月，这边却刚刚过去了一个月。

　　 伊美娜拉远远地就感应到了自家陛下的气息，但她此时并不在地球,她身处另一个星球,一个离地球数千万光年外的星球。

　　 死亡不分种族，死亡一视同仁。

　　 无信仰者俱归冥界,所信仰的存在若无能……死亡终究还是偏心她的继承人的。

　　 无法立刻来到陛下御前的伊美娜拉停下挥刀的动作,她收拢翻飞的黑袍，一丝不苟地向她的陛下、她的造物主行礼。

　　 ――纵使隔着千万光年,我等仍然恭迎您的归来！

　　 赫尔淮斯收到了，他微微颔首,接下了造物的谒拜。

　　 礼毕，伊美娜拉再次拿起代表死亡和诀别的死神镰刀，无情地挥向停留在世间不愿离开的亡灵。

　　 这是生者的世界,亡者就要去往亡者的世界！

　　 这是死亡的法则，这是冥界的规矩,这是陛下的命令！

　　 死神,将是冥王最锋利的刀。

　　 身处地球的杰森也若有所感,他抬头看向遥远的星空寰宇，他还不具备超越数千万光年的能力，但同为死神的他可以感受到同僚的目光和意志。

　　 和伊美娜拉比起来，他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死神,他还有私心。

　　 短时间内,他还放不下。

　　 在杰森踏入哥谭的土地的那一刻，特意前往布鲁德海文监督迪克饮食作息的奥娜薇娅就知道了,她的孩子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告别迪克,风似的奔向了她的孩子。

　　 迪克若有所思地看着奥娜薇娅消失的地方,好一会儿后，他才慢悠悠地拿出通讯器，拨打了一个熟悉的号码:“……提姆啊，杰森回来了……”

　　 在杰森复活后，在奥娜薇娅出现在韦恩庄园后，他才从这位城市意志的口中得知:“杰森宝贝不喜欢你叫他‘小翅膀’，乖孩子，以后不要再这样叫他了。”

　　 在奥娜薇娅眼中，她的骑士的孩子是值得表扬和照顾的小辈，只有杰森才是她最爱的孩子。

　　 迪克从来都是蝙蝠家族心最细的那个，他充当过无数次家庭粘合剂，他是一众猫系蝙蝠里唯一的犬科。

　　 等到杰森复活的狂喜过去后，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杰森对他们的态度发生了隐晦的改变。那感情依旧是对家人的亲近和温柔，站在他面前的红发青年也依旧是那个体贴又柔软的杰森，但他知道――他就是知道，杰森不一样了。

　　 曾经桀骜不驯的二代罗宾不在了，他总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他虽然仍在回应他们，但他却始终站在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远远的，孤单的，悲伤的……

　　 就像是……他曾经被抛弃过，被他深爱的家族抛弃过、伤害过……

　　 可那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抛弃他、伤害他？

　　 当他每次想问问杰森的时候，当他看到杰森嘴角噙着笑的时候，当他看到杰森看他们的眼神的时候……他的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都发出来。

　　 杰森是笑着的，但迪克总觉得……他在哭。

　　 他不敢问了。

　　 他都感觉到的事情，布鲁斯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可布鲁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眼神越来越深沉。

　　 提姆也感觉到了，他也不敢问，他至今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杰森。

　　 阿福也感觉到了，所以他把更多的小甜饼给了杰森，无声地告诉他归家的少爷: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奥娜薇娅也感觉到了，但那有什么关系？她不能让她的孩子放下刻骨的伤害和痛苦，她没有资格，因为被伤害的人不是她。她默默地守护着她的孩子，就像她拼尽全力想要复活她的孩子一样。

　　 哥谭意志温柔地环绕着她的孩子，轻声地告诉他:不要怕，妈妈在这里，妈妈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也没有能再伤害他。

　　 死亡的继承人保护他、陪伴他，没有人能在冥王的注视下伤害他的少年。

　　 奥娜薇娅是唯一一个知道了杰森心意的人，现在她的孩子强忍着羞涩告诉她:“妈妈，我们在一起了！”

　　 她看着杰森与冥王陛下十指相连的手，她看着冥王陛下对杰森温柔的注视，不真实的感觉被驱散，只剩下了欣慰和祝福。

　　 她摸了摸杰森的头，眼眶微红:“哦，我的孩子找到归宿了，真好！”

　　 真好啊，她想，即便有一天她消失了，冥王陛下也会永远陪伴杰森，永远爱着杰森，孤独和痛苦将不再降临在她的孩子身上。

　　 奥娜薇娅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的湿意憋了回去，她郑重地向赫尔淮斯行了一个半礼。

　　 ――请您，一定要好好地对待我的孩子！

　　 赫尔淮斯还了她一个半礼，以杰森恋人的身份。

　　 ――请放心，我会用我的全部去爱他、护他、陪伴他。

　　 杰森心中情绪翻涌，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这是他的妈妈，这是他的爱人，这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真好啊。

　　 *

　　 见过奥娜薇娅后，杰森没有再带着赫尔淮斯去韦恩庄园，他站在冥界大门前的长廊里，遥望着那座承载了他前生所有记忆的庄园。

　　 布鲁斯会祝福他吗？

　　 杰森不敢确定，他猜错过很多次，如今也不敢再猜了。

　　 再等等吧，再等等……

　　 “杰森。”赫尔淮斯牵起他的手，眉眼弯弯地对他说:“来吧，我们回去，冥界应该知晓你的存在。我要向他们宣布，我和你已经相爱。”

　　 杰森感觉自己变得晕涛涛的，他握紧了赫尔淮斯的手，恍若在梦中:“……好。”

　　 ……

　　 赫尔淮斯带着他新鲜出炉的恋人回到了终于彻底完工的冥界，冥界最后一道工程终于在冥王回归的前一天落成。

　　 那是环绕着以冥王宫殿为中心建立的王城拔地而起的九重大门，它们分别对着不同的方位，它们比矗立在人间和冥界交汇之处的冥界大门还要高大宏伟，黑纱般曼妙流动的冥河就静静地流淌在大门之下。

　　 九重大门上都盘踞着比那两头死灵魔龙更加强大的生灵，他们不是力量的化身，而是真真正正的生灵造物。你或许不认识他们，但那没有关系，你只需要知道他们非常强大，强大到有足够的资格拱卫他们的造物主，这就够了。

　　 随着冥王的回归，九座与九重大门相对应的黑色大桥从冥河深处缓缓升起。不同于链接生者世界的死魂路，这九座大桥是同样轮回的往生桥。

　　 不要抱着侥幸的心理企图蒙混过关，这长长的桥梁上眉和十步就雕刻着一头黑色的成人高的凶兽，豹身人首，背生钢翼。这是分辨恶与善、美与丑、真与假、是与非的卡瓦哈特，冥王赋予他们力量和职责，赐予他们权柄，命他们镇守在冥界第一线。

　　 凡恶者，皆入冥河，强行洗去血债，打入七重地狱受刑。

　　 凡极恶者，上报往生桥尽头，由死神上告冥王，填入银色死灵深渊，永不释放。

　　 自此，一身兼数职的低位死神们终于解放了，他们不用在累死累活地干其他事了，他们也终于即将拿起死神的权利和职责。

　　 值得表扬的是，这一次的综合测试，九百九十九名低位死神没有一位不及格，最低的成绩都是良好，这样的成果已经在赫尔淮斯预料之外了。

　　 你不能要求他们的顶头上司在获悉自己的下属都热爱着与本职工作毫不相干的业务爱好的情况下，期待或是相信他们可以一个不落地通过最后一次综合测试，正式持证上岗。

　　 赫尔淮斯决定表扬他们:“给你们一天的时间，狂欢吧。”

　　 属于死神，属于冥界的狂欢自此展开。

　　 来自生者世界的亡灵们看到了穷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一天。

　　 他们一直都待在冥河对岸，唯一见过的冥界生灵只有来挪城的亡灵骑士、身兼数职的低位死神，以及蹲坐在冥河彼岸的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身处冥界最边缘的他们无缘得见更多的冥界生灵，因此，他们一直以为冥界只有他们见过的这些生灵。

　　 直到今天――

　　 冥界生灵的狂欢到来了！

　　 他们看到了翱翔在九天之上却仍然那么巨大的死灵魔龙，他们看到了裹挟着热烈燃烧的地狱火的巨大鸟雀和小巧玲珑的蝴蝶，他们看到了体型犹如山岳般高大的红色巨兽，他们看到了骨白色的藤蔓拔地而起直指苍穹，他们看到了青色的大蛇携带着黑色的大蛇从冥河之上游曳而过……

　　 他们看到了成千上万的从未见过的生灵从各个地方冒出来，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一个接一个，看得他们目不暇接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

　　 这是冥界的生灵吗？

　　 这些就是冥界的生灵吗？

　　 ……原来一直以来，他们所看到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这就是冥界，这里非人间。

　　 闭上眼睛吧，人类们，亡灵们，你们已经来到了冥界！感到荣幸吧，人类们，亡灵们，你们有幸见证冥界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狂欢！

　　 所有的生灵群聚在冥王宫殿之外，匍匐在冥王王座之下，拱卫在至高无上的造物主身边。

　　 他们的目光狂热、诚挚，又固执，他们是冥王永远的信徒，那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身披黑袍的银发神明从王座上走了下来，天上最闪耀的星辰就缀在他的衣摆上，金色的法则之线游走隐没在如夜幕般至黑的衣袍里。冥界至高无上的存在向着他的恋人走去，他温柔又坚定地执起恋人的手，庄严而不可撼动地向冥界众生宣告:“这便是吾的伴侣，这便是冥界另一个主人。吾之荣耀、权利，凡吾所有――”

　　 他看向他的爱人，那双奇异又美丽的眼睛渐渐染成了赤金色，丝丝缕缕的金色纹路从他眼角向上蔓延开来。

　　 杰森听到了两世以来最美好最宝贵的誓言――

　　 “皆与你共享，直至宇宙坍塌，直至死亡泯灭。”

　　 这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疯狂的心跳声，自复活以来仍然保留着一丝隐藏极深的阴霾的海蓝色眼睛在此刻亮到了极致，犹如天光乍破，旭日初升。

　　 ――他有了一个全宇宙最好的爱人，以及……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