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
被迫留下来的纪瓷在纪家吃了晚饭。
她出来的时候只请了三个小时的假,返程的高铁票在来的时候已经买好了。在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的晚餐进行完毕以后,纪瓷提出要先走。
在陈封面前,纪成远不能太驳了纪瓷的面子,毕竟纪陈两家以后的关系还要靠纪瓷来维系。他提出让陈封送纪瓷去高铁站,好让两个人可以单独相处。
“伯父伯母,你们进去吧。”陈封站在院子里和纪成远夫妇告别,纪瓷站在他身侧缄口不言,就好像他才是纪家的儿子一样。
“小瓷...”说话间,陈馥芳走到纪瓷面前。
她想去握她的手,却被纪瓷躲过。
陈馥芳似乎并没有在意,她仍然和颜细语地叮嘱道:“在外面多注意身体,吃饭要准时,平时要记得――”
“时间不早了,再耽误会赶不上高铁。”纪瓷垂下眼,语气透着冷淡。
这话正好落在和纪成远说话的陈封耳朵里,他立刻接话,“...好。”
“那伯父伯母,我们就先走了。”
纪成远背着手,颇有威严地一点头。
陈馥芳接连应了几声,眼中透着难以述说的关爱和惋惜。
此时风雪已停,陈封殷勤地先行一步,走出院子替纪瓷拉开车门。
纪瓷没想过在家过夜,这次回来就背了个小皮包,其余买来为了给纪成远“庆贺生日”的礼品已经被陈馥芳放在别墅的茶几上。
回想两个小时以前,她还恨不得从这个家里逃开。
然而真当到了要走的那一刻,她抬眼看过别墅周围熟悉的景色,脚步却突然迟缓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封的缘故,她在晚餐的时候吃到了陈馥芳亲自做的草莓大福,女佣上菜的脸色与之前相比和颜悦色了许多...
吃饭之前,她抽空去过楼上,发现房间还和四年前出国的时候一模一样,听说是陈馥芳特意交代过。
在这个她不情愿参加的饭局上,纪瓷知道了纪成远之所以如此恼羞成怒的原因。为了安抚纪成远,纪瓷答应会先和陈封彼此熟悉,至于更近一步的事要等到她学业完成之后再说。
这是一个借口。
她心里很清楚,这一走,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回来了。
想到这里,纪瓷觉得自己还是无法这样轻易地离开。她停下来,回头。
意外地发现陈馥芳还在站在刚才目送他们离开的位置,见她转身,脸上露出惊讶与欣喜的神色。
握在包带上的手稍稍攥紧,她抿唇,看着陈馥芳说:“你也要注意身体,记得吃饭,公司的事不要太操心了。”
陈馥芳笑着,眼尾不经意地淌出一滴泪来,连声说好。
“我走了,你回去吧。”
纪瓷坐进车内,陈封替她关上门。
她垂眸去系安全带,抬眼间,目光瞥见陈馥芳走上楼梯的背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记忆里陈馥芳的样子变了。
女人行动的步伐已经不再矫健,背部微微佝偻着,衣角被强风吹拂,整个人立在寒风中,显得瘦弱又单薄。
纪瓷静静地看了一会,眼眶不知不觉有些酸涩。
车辆行驶起来,眼前的景色变化,缓慢地将她的视野覆盖。
陈馥芳的背影消失不见。
她转过头来。坐在身侧的陈封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情绪,“纪小姐,你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
纪瓷侧头看向窗外,“除了拉琴,没什么业余爱好。”
“那你休假的时候一般做什么,喜欢逛街吗?”
她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不常去。”
陈封倒是不介意她的冷淡,伸手抬了下眼镜,自顾自说:“也是,你们搞艺术的怎么会喜欢这么低级的娱乐活动。”
“低级吗?我怎么不觉得。”纪瓷看着他,唇角微勾,“我只是工作太忙,平时没有时间去逛街,要是有时间,我倒是很乐意去。”
“......”陈封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不再自讨没趣。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纪瓷突然偏头问他:“在你看来,如果盛远不能找到合适的投资,最多还能撑多久?”
这个问题是陈封擅长的,他的神色变得愉快,连声音都有些雀跃,“就我估计,不超过三个月。”
说完,他看见纪瓷秀丽的眉梢轻轻蹙了起来,转而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结婚,陈氏会按照高出市价百分之五的价格收购盛远,纪伯伯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
后面的话,陈封没有说完,但纪瓷全都明白。
纪成远这么迫切地介绍陈封给她认识,无非是想利用她的婚姻来帮助盛远。如果她在后面的相处中爱上陈封那是最好,如果不能,最坏的结果也是为利结合。
在商场上,这样的婚姻近乎寻常。
纪瓷嫁给陈封,盛远有了陈氏做为倚仗。
这对纪成远而言实在是一举两得。
至于她这个筹码的感受,在多年的心血和利益面前,又能有多重要。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纪瓷都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话。
直到车辆拐进音乐学院面前的那条主道,她凝在眉端的情绪才有了一刻松动。
两年没回来过,沿途的许多商铺都已经变样。
原本在学校对面摆摊的小贩都有了自己店面,天桥底下又新修了一个地铁口;这片老旧的城区被列入城市规划的范畴里,临街的一些楼房面前都支起了跟房体一般高的木架子,在为了重新翻新墙面做准备。
纪瓷的视线跟着窗外的景物一同行进。
快到音乐学院前面的十字路口时,她忽然叫停陈封,“麻烦你,能不能在前面停一下车,我想去那个便利店买点东西。”
陈封看了眼被木架遮盖的店铺,“便利店?啊...你眼神还挺好。这门口都被挡住了,难怪我刚才没发现。”
纪瓷笑了下,没有想就这个问题进一步探讨的意思。
陈封的车刚停稳,她就推开门下了车,随后撂下一句话,“我很快出来。”
“纪...”陈封想追出去,可是纪瓷走得很快,他再想下车就已经跟不上了。更何况这门口绑了这么多木架,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考虑到这点,陈封站在车门旁理了理西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叮咚――欢迎光临每天便利店。”
机械化地女声从头顶响起。
店内的暖气开得很足,纪瓷忍不住把头上的毛线帽取了下来。
她在店里的货架前逛了一圈,其实并不是真的需要买什么,只是经过的时候很想进来看看。
这次回来得仓促,纪瓷无法多做停留,她想拿包常吃的糖果就去结账,由于对店内货物摆放的地点不像以前那么熟悉,因此多耗费了些时间,最后在货架的尽头找到了她平常爱吃的草莓糖。
这么多年,纪瓷的习惯没有变过。
无论她在哪,包里都时常会带着这个糖果,像是小朋友捏在手里的安全被一样。馨香酸甜的草莓味,是不管她在哪个城市,都能够感受到的属于家乡的味道。
纪瓷拿着糖去柜台付钱。这个时候,有个小姑娘靠在柜台边,正和站在柜台里面的收银员说话。
具体什么内容,她没注意听,只注意到小姑娘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剃着寸头的男孩略带羞涩地笑了。
男孩似乎也留意到了有人要买单。
他收敛表情,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看着纪瓷。
“不好意思。”纪瓷把糖果递过去。顺便看了眼女孩,说了一句,“打扰你们说话了。”
男孩拿起扫码枪对准手机上的二维码扫款,闻言觉得抱歉,“不会不会,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别介意我上班开小猜就好。”
纪瓷摇头,笑了笑。
她垂眸把手机和糖果一并放进包里。
站在柜台边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目光盯着她手里的那带糖,小声问男孩:“我看今天好多人都买这个,这个糖好吃吗?”
男孩愣了下,回想起来这两天这个牌子的硬糖销量确实还不错,尤其是草莓味的。没等他说话,女孩又“啊...”了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
只见小姑娘指了指纪瓷背后的货架,确认自己的推理,“你们老板把糖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难怪卖得好。”
纪瓷顺着女孩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刚才就注意到,这三列货架的头尾部分,好像都挂着这种糖。
“你们店这种糖的库存很多吗?”
男孩想了想,“应该也没有很多,不过老板进货的时候会专门多进一些。”
抓住“老板”这个字眼,女孩飞快地问:“你们老板是男的女的?”
“男的,大概三十多岁吧。”男孩说。
“咦...”女孩有些不能消化这个设定,“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还喜欢吃糖?”
纪瓷弯唇笑了下,没再听下去。
她把毛线帽重新戴好,垂头扣上大衣的时候,便利店的门口的提示音响了。
“叮咚――欢迎光临每天便利店。”
纪瓷抬眸,恰好和刚进来的男人对上视线。
她一愣。身后男店员的声音越过女孩,冲门口喊了声,“老板...”
“......”室内三双眼睛齐齐看着进来的人。
顿时有种在背后说人被当场抓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