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瓷背着琴盒朝便利店走去,沿途经过一条狭长的走道,就在便利店边上,平时来的时候不曾注意,此时,她看见巷子口临近马路边处,停放了一辆颜色纯黑的哈雷。
把手上挎着同色系的头盔,她下午还戴过。
心里无端涌起一抹暖意,在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瞬间,唇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下。
“叮咚!――欢迎光临每天便利店。”
踏进室内,迎客装置应声响起。
纪瓷去糕点栏拿了一盒奶香小面包,一瓶草莓味的酸奶,一分钟后放到结账台上,她清了下嗓子,看着男人正在清理机器的背影,“你好,结账。”
“好的。”
对方转过身来,却并不是霍骁。
纪瓷眼里的失落一闪即逝,她抿下唇,拿出手机付账,男店员并未发现她的情绪有何变化,依然是按规定扫码后把东西递还。
“谢谢。”纪瓷接过来。
她漫不经心地把吸管插入杯口,接着走到门口把吸管外面的塑料扔进垃圾桶里。
感应门相当灵敏,哪怕纪瓷并没有想出门。
她扔完垃圾离开,门却并未及时关上,这次是真的有人从门口走进来。
纪瓷没有回头看,她照常坐在靠窗边的第一个位子,慢慢将面包的盒子打开,一口一口揪着面团吃掉,喝了一半的酸奶留在最后解决。
晚间的大学城比不得早上热闹,却也算是灯火通明。
各色小摊扎着灯,三五个连成一片,烧烤和炒饭摊位前的人格外多,闹哄哄地气氛让人很难想起现在是凌晨。
纪瓷坐在窗前喝完最后一口酸奶,正欲起身的时候,身侧突然压下一抹暗影,熟悉的薄荷味侵略过来,她侧头看去,男人的下颌角线条精瘦流畅,唇侧有一圈淡淡的胡渣,眼尾勾勒的弧度让人莫名心跳加快。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霍骁把一个棒棒糖放在她面前,纪瓷仔细一看,是草莓味的。
“清理库存多出来的,送你。”他说。
“谢谢。”纪瓷把糖握在手里,指指外面,“我刚刚还以为认错车了。”
霍骁轻笑,给小姑娘打圆场,“天太黑,认错也不奇怪。”
“你在这里上班吗?”纪瓷问。
“嗯,兼职。”
纪瓷:“那酒吧呢?”
“酒吧招了人,我偶尔去几次。”霍骁靠在长桌边回答她的问题,末了,他看她的表情变得有点耐人寻味,笑着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觉得你的工作挺复杂的。”纪瓷实话实说。
霍骁仰头想了想,喉结上下滑动,一双桃花眼噙着光,悠悠然地哄骗小姑娘:“小孩,我跟你不一样,哥哥得存钱娶老婆。”
“...也是。”纪瓷握着糖果棒,视线瞬间移开。
她揪着棒棒糖末尾的糖纸,不知道在想什么。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霍骁垂眸看她。
女孩低着头,几缕发尾顺入白皙的脖颈,卷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低抿着唇,周身卸下堤防和冷淡,在如此深夜,像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宠物。
孤单到令人心疼。
“你刚刚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现在是不是该我了。”霍骁打破沉默,低沉的嗓音落在纪瓷头顶,仿佛带着温度。
礼尚往来,纪瓷觉得很公平,“你说。”
霍骁:“怎么不回家。”
纪瓷目视前方,随便找了个理由,“没带钥匙。”
霍骁又问:“家里人这次没说来接你?”
纪瓷顿住,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那道眸光深邃澄明,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
“没有,他们很忙。”
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却又有点舍不得终止谈话,于是道:“我不能在这待一晚上吗?”
霍骁看着她,虽然他是站着的,可眼神中并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意思,也没有把她当成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刚才的谈话,仿佛只是一场朋友之间正常的交流。
他点到即止,也并不强求,“可以,想吃什么就拿,我有员工折扣。”
“谢谢。”
到了换班时间,男店员结账下班,临走前还和纪瓷打了个招呼。
纪瓷微微点下头,目送男店员的背影离开。透过面前的玻璃窗,她不用回头就可以看见在吧台里收拾东西的霍骁。
她稍稍弯唇,把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收进口袋,拿了下午整理好的琴谱出来复习。
凌晨一点半,便利店里只剩下纪瓷和霍骁两个人。
大学城外的摊贩也逐渐偃旗息鼓,路面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
纪瓷平时的作息时间很规律,除了偶尔回去晚一点,其余时间基本上十二点半左右会上床睡觉。
现在熬了一个小时,她突然感觉书面上的音符像活过来了一样,在眼前纷乱飞舞,眼皮开始重重地直往下坠。
“......”
实在太困了,纪瓷忍不住垂着头陷入梦境里去,脑袋不经意磕到了面前的桌面。
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闷响。
纪瓷登时清醒过来,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霍骁并不在店里,大概是去工作间休息了。
意识到这点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呆,没过一会打了个哈欠,困意又慢悠悠地透了出来。
霍骁清理完今天要报废的东西,去工作间登记日志。
出来时候,发现刚才还在看书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把备用金重新放回收银机里,接着去工作间拿了一条薄毯。
忙完之后走到门口,拉开薄毯盖在纪瓷身上。
小姑娘侧脸趴在琴谱上,额角有几丝碎发散落,细密的睫毛微微翘着,白皙细腻的脸颊透着微红,呼吸平缓顺畅,睡得很香。
他没再打扰,轻步转回吧台,将室内的暖气打开。
放在一旁的手机在此时亮了两下,界面上显示进来几条消息。
付燃:“听老杨说你去看过他了。”
付燃:“我下午去医院他让我跟你说一声,明天出院以后就回拳馆上班。”
付燃:“三哥你就不用几头跑了。”
霍骁靠在吧台边回复:“嗯。”
没过两秒,付燃的信息又发过来。
“还有啊,宋致扬又给我打电话了,问你什么时候去A市。”
霍骁想了想:“最近忙,没空。”
付燃乘胜追击:“那你这周哪几天来酒吧,我让那群找你帮忙修电脑的排个号先。”
“再说吧。”
霍骁揉揉眼角,把手机揣回兜里,拉了工作间的椅子坐下来。
这个位置正好冲着门口,有人进来他能很快看见。
他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因为在记忆里装着的,大都不是什么幸福的瞬间。可夜晚太静了,他又没什么事可做,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
浑浑噩噩,兵荒马乱。
霍骁忍不住伸手去摸兜,这时候,他总是选择用尼古丁来麻醉自己,可今天他从医院出来,忙到现在,居然忘了买烟。
口袋里没有烟盒,这让他不悦。
蹙眉睁开眼,因为疲倦,眼皮显出很深的一道褶。
凌晨两点的便利店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光顾。
目光所及之处,趴在窗边的小姑娘突然动了。似乎是压到手睡着不舒服,纪瓷辗转着换了一边手继续趴着,身上的毯子被斜斜晃下去一角,落在地上。
霍骁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想着付燃发来的那几条短信,脑海中破天荒地冒出来之前小姑娘的眼神,以及那句“觉得你的工作挺复杂的。”
他想了想,的确。
都快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过上了这种需要拼命赚钱才能勉强维持生计的日子。
仿佛是从霍家离开的那年。
记忆里,季慈带着他去各种地方打工,酒店保洁、洗衣房小工、端菜服务员...等等,只要是能赚钱的工作,不挑地方不计辛劳,她都愿意去做。
那个时候,霍骁刚满十八。
霍清严和季慈的表面婚姻,在男方第二次出轨后彻底破裂。
当时还是名门千金的季慈毅然提了离婚,却因为面子问题不敢回去娘家,被迫带着霍骁一起在津市四处讨生活。
八个人挤一个卫生间的宿舍、被汗渍捂得发馊的衣裤、母亲晚上一个人独自流泪的抽泣声,这些,霍骁都记得清清楚楚。
为了供他上学,季慈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包括曾经引以为傲的自尊、包括对生活的热切、还包括健康。
因为长时间作息饮食的不规律,在霍骁高三毕业那年,季慈被诊断出患了胃癌。
......
“叮咚!――欢迎光临每天便利店。”
感应门应声打开,一阵匆忙地脚步声闯入脑海。
耳边,越来越熟悉的闹铃已经开始循环播放第二遍。
纪瓷蹭了下冰凉发麻的胳膊,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坐在椅子上发呆。过了几分钟,眼神逐渐聚焦,清晨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挤进视线周围。
身后选购早餐的人群熙熙攘攘。
经久不灭的铃声在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纪瓷清醒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摁灭闹钟。
她记起昨天晚上的事,环顾周遭,发现吧台里已经替换了另一个女生在收银。纪瓷揉了揉发麻的胳膊,撑着软绵绵的双腿,走到吧台边买了一瓶水。
手机充了一晚上电,她拔下充电器。
刚开机,提示音就连续响了十几下。
基本都是从昨晚到现在的未接来电,以及纪成远给她发的消息。
滑到最上面一条,点开。
依然是没什么语气的平铺直叙。
――“已经出发去机场了,你最好在中午吃饭前到家,免得奶奶生气。”
纪瓷面无表情地清空未读短信,直到锁屏界面终于彻底干净了,才放下手机,收拾好东西走出便利店。
她从包里翻出耳机,想打一辆车回家。
这时,耳边突然窜起一声哈雷的轰鸣,纪瓷抬头,看见阳光将车身黑色的金属外壳踱上一层晃目的金边,而那光直奔她而来。
哈雷停稳在她面前,使路上行人的视线忍不住投射过来。
无数道注视中,座驾上的男人取下头盔,精致张扬的五官令四座哗然。
纪瓷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她从便利店醒过来的第二天,在看过纪成远毫无温度的短信之后,在这个初秋,一个最平凡的周六,体感温度适宜的早晨。
就在她面前,霍骁长腿稳定住车身,眼底的光潋滟分明,他把头盔放在胳膊下方,嗓音散漫地冲她道:“早啊小孩,介意陪我吃个早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