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衡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像是陷入了持续的高烧。

　　 时而感觉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时而又有烈火在皮肤下烧灼。

　　 在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里，唯独有一个画面被无限放大,越来越清晰……直到变成可触碰的真实世界。

　　 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色的,他追着一颗星星与整个世界逆行，每一丝灌进身体的风都像锋利的冰锥,刺得他心生疼。

　　 身体不可控制地紧绷起来,直到他感觉到有只温暖的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和战栗的后颈。

　　 像他丢了的星星一样温暖。

　　 他伸出手，忍不住向那颗星星靠近。

　　 ……

　　 医院里消毒药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耳侧的仪器发出“嘀嘀嘀”的声响,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颜衡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头顶的灯光有些刺眼。身体里酸痛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消散，强行给他灌输进昏迷前的记忆。

　　 记得昏迷前还和司纪他们在餐厅，他因为全身发热提前离席,却在洗手间和姜恺乐发生冲突,最后是陆星泽……

　　 陆星泽？

　　 颜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是他把自己送来的？

　　 他勉强撑着身体坐起，看见自己身上盖了层被子。

　　 “你醒了？”病房里的护士快步走过来,将他扶起,让他靠在床头,“慢点,你才刚刚分化，身上没什么力气。”

　　 “我分化了？”颜衡怔住,声音里有着几乎压不住的喜悦。

　　 “是啊,”护士姐姐掩嘴笑道,“你的Alpha对你可真好,你不知道他抱你来医院的时候有多紧张你。”

　　 他的Alpha？

　　 颜衡嘴角上扬,没有辩解。他知道肯定是陆星泽又被人当成了Alpha。装A装得比他这个真A还像，他还有点小自豪。

　　 “他在外面？”颜衡翻身下床，“我好像听到他声音了。”

　　 “你恢复得可真快，”护士姐姐笑，也没拦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分化后就精力充沛的Omega。”

　　 颜衡身体顿住，脊背渐渐冰凉。

　　 “你刚刚说什么？”颜衡不由自主扣紧了手指，巨大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开来，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护士姐姐又重复了一遍，“你刚分化，精力就这么好，可一点不像Omega。”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

　　 “我？Omega？”颜衡低声，手指越攥越紧，几乎要没入掌心。

　　 “是啊，医生说你有分化阻隔症，成年后能分化成Omega真是不容易。”护士姐姐不禁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细细打量起他来。

　　 阳光下的皮肤白皙，轮廓锋锐，五官精致，眼角微微上挑。

　　 多好看的Omega。

　　 颜衡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不是Alpha吗？”

　　 “Alpha？你是Omega，千真万确。”护士姐姐的语气十分肯定。

　　 “我不可能是Omega！”颜衡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霍然抬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怎么会是Omega呢？从小家中的人就告诉他，他拥有Alpha基因，为了让他能够彻底分化，甚至找来了陆星泽刺激他的信息素。

　　 “你……”护士姐姐隐约意识到什么，神色渐渐变得复杂，甚至出现了一丝怜悯。

　　 这种情况她见得多了，无非是以为自己是Alpha，最终却分化成了Omega。如果是这样，也难怪颜衡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护士姐姐叹了口气，过去拿了颜衡的检测报告给他：“你自己看看，真的是Omega。”

　　 颜衡的目光落在那份检测报告上，忽然就没了打开的勇气。好像他的潜意识比他的倔强更早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他却仍旧不服输，执着地与身体较劲。

　　 他极力压制着心底上涌的复杂情绪，过了很久才接过护士递来的检测报告。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颜衡。

　　 Omega。

　　 晚期分化。

　　 ……

　　 每一个字都刺痛他的眼睛。

　　 直到――

　　 “Omega基因？”颜衡彻底怔住。

　　 “是的，”护士姐姐说，“你拥有Omega基因，因为分化阻隔症的缘故，才一直没有分化。虽然暂不清楚你忽然分化的原因，但是检测报告上列出来的，不会有问题。”

　　 见他脸色愈发苍白，护士姐姐轻声安慰：“你也别太难过。至少，你的Alpha对你很好。”

　　 他的Alpha？

　　 一句话，让颜衡猛地回过神。明明不久前护士才说过同样的话，这一次落入他耳中，却像是一道惊雷劈下。

　　 “你说陆星泽是Alpha……”颜衡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你确定吗？”

　　 “当然，”护士姐姐十分肯定，“Alpha给自己Omega的检测报告签字，都是要检测信息素的。你们的信息素百分百匹配。”

　　 百分百匹配。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陆星泽百分百匹配。因为他的家人曾把陆星泽带到自己面前，告诉他，这是和他百分百匹配的Omega，他能帮助自己――分化成Alpha。

　　 是陆星泽给他签的字。

　　 难怪他在陆星泽脖子上找不到Omega的腺体。

　　 难怪那天陆星泽问他，有没有想过会变成Omega。

　　 难怪后来陆星泽会在床上收敛信息素。

　　 因为，他是个Alpha。能刺激自己分化的Alpha。

　　 原来他早就知道。

　　 陆星泽，耍人很好玩吗？

　　 他很想问问陆星泽，在自己翻来覆去找他腺体，说要标记他的时候，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有趣？

　　 “你……好好休息。”护士姐姐犹豫了一下，不想打扰他，转身离开。

　　 “我不是他的Omega。”在她离开的那一刹，颜衡忽然间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护士姐姐不由一怔，最终没说什么，离开了病房。

　　 然而病房的门被一个力道抵住，很快有人进来。

　　 陆星泽在门口停下，心一下收紧，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隔着一步的距离，他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颜衡。

　　 眼底隐忍着怒意，脸上却血色尽失，白得近乎病态，分外狼狈。

　　 气氛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颜衡想要狠狠给他一巴掌，然而终是硬生生将那股怒气压了回去。

　　 “陆星泽，你早就知道？”颜衡似笑非笑看着他，眸子里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了下去。

　　 陆星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就这么直直望着他，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任何东西换颜衡不要分化。

　　 他攥紧了拳头，眼神划过一抹暗淡色：“是。”

　　 “陆星泽你行啊，”颜衡冷笑，语气带刺，“在我身边装这么久，我竟然都没发现。”

　　 故意装成Omega骗他，释放信息素，就是为了刺激他分化吗？

　　 陆星泽眉头微皱，以为颜衡仅仅是指他伪装成Omega的事，这才低声承认：“……对不起。”

　　 “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把我送来，替我签字？”颜衡半眯起眼睛，唇部甚至挂了一丝笑意。

　　 然后他当着陆星泽的面，将那份报告撕了，用力扔在他身上，和他擦肩而过。

　　 颈间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那才是真正的Omega腺体。

　　 身上散发着隐约的甜味――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体温升高，身体无力――是他在发情，渴望Alpha的标记。

　　 颜衡从军校的训练基地经过，看见正在上体能训练课的学生。

　　 Alpha和Omega分成了两队，对Omega的要求只有Alpha一半严格。而到了晚上，Omega们还会结伴去参加发情期自控力的训练。

　　 无力感变得越来越明显。

　　 每个路过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像是带着异样的打量。

　　 颜衡咬咬牙，登入军校系统，找到间没人的训练室，刷卡进去，把自己关了起来。

　　 身体贴上墙壁，轻微的刺激感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这就是Omega的发情期吗？仅仅是这样的接触，都会起反应？

　　 颜衡闭上眼睛，任由皮肤下的感觉肆意流窜，体尝着这个身体带给他的无助和绝望。

　　 几个小时后，颜衡才从训练室里面出来。

　　 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后背冷热交替，急需冲个澡。

　　 走到宿舍楼下，却迟迟没有进去。没一会儿，听到司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颜哥？”

　　 颜衡收了终端，远远看见司纪和沈晏青两个人结伴朝自己走来。

　　 “正好，陆哥也在呢？”司纪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目光很快又回到颜衡身上，“今晚约了季学长他们去酒吧，你们去吗？”

　　 “司哥申请了加入学生会，才两星期就跟季学长他们打成了一片。”沈晏青微笑着解释。

　　 “去。”颜衡冷冷开口。

　　 “陆哥你呢？”司纪又问陆星泽。

　　 陆星泽还没作答，就感觉到周围空气凝结成霜，冰川下暗潮汹涌，随时都会崩裂。

　　 手指逐渐捏紧，最终只是平静地回答：“我不去了。”

　　 司纪人缘极好，早和学生会的人打成一片，颜衡和沈晏青却是被强行拉去的，两人一整晚都分坐在吧台两侧，一个闷声喝酒，一个滴酒不沾，都和酒吧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学弟心情不好么？”有人端着酒杯过来，在颜衡身边落座，正是季晚。

　　 靠近颜衡那一刻，季晚在颜衡身上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气味，清甜可口，就像是酒酿圆子的味道。

　　 “没有，只是不习惯这里的酒。”颜衡不想让季晚察觉自己的异样，敛去眼底阴影，一口烈酒灌下去，眉头立刻皱紧。

　　 他点的酒是龙舌兰，浓烈、苦涩――

　　 和陆星泽身上的味道截然相反。

　　 他不爱喝酒，却偏偏对那个人身上的味道无法抗拒。

　　 顶级红酒的气味优雅尊贵，只要闻一口就绝不可能忘记。

　　 季晚视线在酒吧内搜索了一圈：“陆学弟没和你一起来？”

　　 话音刚落，就见颜衡端着酒杯的手倏然一顿。

　　 “嗯。”颜衡低声应道，似乎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

　　 那个名字就像一根冰刺扎进颜衡心底，提醒着他曾经的欺骗。

　　 杯子里的酒像退潮一般渐渐趋于平静，让他的心情也低落下来。

　　 季晚观察入微，将他神色尽收眼底，没有多问，很快岔开了话题：“介意跟我喝一杯吗？”

　　 “请便。”

　　 季晚喝酒的动作缓慢而优雅，他只品尝了一口，就将酒杯放下，语气里关心尽显：“以后这么烈的酒，还是别喝太多。”

　　 说完，主动帮他叫了杯别的。

　　 无意间靠近的一刹那，他似乎分辨出了空气中若有如无的气味。

　　 清甜，勾人，瞬间就能勾起Alpha狂热的本能。

　　 ――那是Omega信息素的味道。

　　 是从颜衡身上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