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黑色树影在暗黄色的地上摇曳生姿。
陈歆野失神地朝片场的办公楼走着,脑子里回响陈桦之前的话。
“歆野,你是不是胃不好?”
陈桦忽然的话锋一转让她茫然一瞬,顿了顿,她点头。
“以前有段时间落下的毛病。”
陈桦笑着叹口气,说:“几个月前,阿彻因为在实验室连续36个小时不间断工作,胃疼被送进医院。当时我正好也在医院值班就去看他。”
大概是药物的作用,当时的戎彻意识有些模糊涣散。
他一直喃喃说着什么“原来不吃饭胃会这么疼”“你为什么不吃饭”“你一定要好好吃饭”……
“我当时就想他嘴里一直念叨的人是谁?”陈桦看向她,“看来,我这脑子还挺好使,猜的挺准。”
嗡嗡嗡——
突然的震动打断陈歆野的思绪。
她有些木然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刚划开就听郝聪十万火急的声音。
“邪了门了!姐,我居然把你设置成了免打扰!”他喊道,“我刚看到消息,马上过去。大哈我也通知了。你先去化妆间里坐会儿,化妆师再等等也到了。”
陈歆野“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挂断电话。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陈歆野抬头望了望夜空,月亮确实不怎么圆。
片场里大多数的工作人员回家享受团圆时光,只有部分幕后人员留守岗位,大楼里静的像是放了假的学生宿舍,尤其是低楼层,格外空旷。
陈歆野来到二楼,她的化妆间在尽头。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她回头,薛朵靠在门边,冲她挥挥手。
“我想和你聊几句,方便吗?”
陈歆野不知道她俩有什么好聊的,站在原地没动。
薛朵看看嫣红的指甲,又说:“你也不想我时不时找你茬儿吧?那就把话说开。”
敞着自己化妆间的门,薛朵转身进去。
陈歆野虽然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没怕的,聊聊就聊聊,省得再出现上次被耍的事。
“你想聊什么?”陈歆野一进去便问。
化妆间里除了薛朵一个人没有,她莫名觉得奇怪,又说不上哪儿奇怪。
薛朵坐在门口的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笑道:“你时间宝贵,我也不绕圈子。我想请曹燃曹总帮我美言几句,把我减掉的戏份再加回来。”
“……”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陈歆野后悔自己脑抽筋进来这一趟,这女的就是个疯的,这么迂回的加戏方式亏她想得出来。
陈歆野摇摇头,要离开。
这时,薛朵忽然腿一抬,一脚踹上了门,并且迅速起身把门反锁。
陈歆野心里咯噔一下,质问:“你干什么?”
“干什么?”薛朵笑了笑,红色指甲在光照下像是鲜血,“我本来是想和你有商有量,可你不肯配合,你说我怎么办呢?”
到了这节骨眼,陈歆野把事情串联上了。
直接联系她的场务、郝聪的免打扰,甚至她刚进入化妆间的奇怪感受……
“你下局骗我过来?”
*
戎彻和郭天铭处理好工作。
两人不约而同合上电脑,一个揉了揉眉心,一个伸懒腰。
“还是你有办法。”郭天铭说,“要不是你想出这个折中的方式,这么大的单子,我还真未必敢接。”
戎彻闭着眼,说:“你没什么不敢。只是信任我。”
郭天铭一笑。
他们是同学、是兄弟,当初一起创立Z.F时没想过能做到这么大,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们除了在各自的岗位上不断进步,初心始终没变。
“去喝一杯?”郭天铭收拾着桌上的文件,问道。
戎彻看看时间,说:“不了。回家。”
“回家?”郭天铭一顿,“哦,你今年和阿姨一起过节啊。我还以为你早就没所谓节日不节日的。那我去看看阿姨也好。”
戎彻看过去,郭天铭不解。
“怎么了?”
“她在家。”
“她?谁啊?”
两人对视五秒。
郭天铭爆了句英文粗口,放下资料坐下,惊讶道:“陈小姐?你把陈小姐带回家了?还是……中秋节!”
戎彻忍不住嘴角微扬,点头。
郭天铭顿时来了精神,抓住机会又问:“你什么时候想通的?天啊,认识你怎么多年,你终于勇敢出击了。哦,我指的是感情上。”
想通?
戎彻并不认为自己想通。
童年带给他的影响应该会跟着他一辈子。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撕去面具,露出那样丑陋的一面,或许等戎菀日后缓缓告诉他,他也未必会因为父母离婚而受到这么深的影响。
在他五岁之间,他以为他是最幸福的孩子。
他的父母相爱,母亲温柔,父亲严慈并济,他们周末会去游乐场,会去公园,不出去,就会一家人在家里看电视,一起包饺子、做游戏。
可当那个男人变脸时,曾经就像是一场梦,不得不醒来。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男人指着戎菀的鼻子说:“我不爱你,怎么和你过日子?靠演戏吗?”
在戎彻眼里,这世上最虚无的就是爱情。
当它是爱情的时候,它可以变化出最甜美的糖果;当它不是爱情时,它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
所以,他想不通,更不想拥有爱情。
陈歆野是例外。
在那些害怕、怀疑、不信任面前,他出奇地更不想失去陈歆野。
他想,这不完全是爱情,是她。
仅仅是她。
“你这个小龙男可算是要出古墓了。”郭天铭笑道,“就是你这开窍的成本未免太高了,居然历时九个月。亏得陈小姐也还能等你。”
戎彻说:“她还没答应。”
“什么?”
“我在追她。”他说,“努力追。”
郭天铭了然。
毕竟这位大哥曾经不识好歹地那么对人家姑娘,人家没有骂他打他,是人家教养好,他总归得拿出诚意才能有以后。
“兄弟支持你!”郭天铭拍拍戎彻的肩膀,“你加油啊。”
戎彻起身,长吁一声,想起什么,又说:“我倒也不觉得这个九个月时间成本高。”
在发现自己对陈歆野的感情后,戎彻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故意说重话伤害陈歆野,他们之间就可以不用分别这九个月。
可后来他又想,如果不是这九个月的分别,他也不会发现陈歆野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说不定,他还会是那个孬种。
明明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心思,却不敢面对,矢口否认。
“九个月还不高?”郭天铭无语,“你都快三十了,大哥。光棍三十年,很光荣?”
戎彻想着她,勾唇:“光荣。”
因为等待那么久等来的是她。
郭天铭受不了昔日小龙男出墓后的凡尘味儿,一阵牙酸,收拾好东西出了办公室。
员工们都在放假,戎彻和郭天铭像刚成立Z.F时,一一检查好门窗、线路,再一个个关掉灯,离开公司。
等电梯时,郭天铭不由得感慨:“你要是和陈小姐成了,那咱们的三剑客就剩下我了。”
戎彻问:“厉晖是下个月的婚礼?”
郭天铭点头,正要翻日程看看具体是哪天,戎彻的手机响了。
“喂。”
“戎队!戎队!歆野姐和你在一起吗?”
郝聪的惊慌让戎彻一怔,他说:“没有。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郝聪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道慢慢说?
那恐怕什么都没有了……
*
从没有哪一刻让戎彻如此无措。
还记得时隔四年他终于带着钱回到老家。
走过那条回家必经的小巷子,周围的街坊邻里都夸他有出息,羡慕戎菀有福,儿子争气,衣锦还乡。
戎彻当时也以为他可以回报戎菀。
可当他看到家里寥落、毫无生气的样子,桌上摆着的冷透了的饭菜和发硬发干的馒头,他才明白他回报不了。
而紧跟着,戎菀出现,他犹如雷劈般动弹不得。
戎菀干瘦枯槁,昔日人人称赞的好模样不复存在,更骇人的,是她最美的眼睛像是失焦镜头,无法捕捉他。
戎彻遍请权威帮忙。
关绥认识一位在华盛顿治病的眼科专家,请人家帮戎菀诊治,专家看了,只有摇头……
不是什么都会原地等待。
有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所以,当陈歆野再次出现,戎彻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不要错过她。
黑色牧马人停在片场外。
北边的办公楼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消防车停了四五辆,现场混乱不堪。
戎彻呼吸一滞,打开车门下车。
“戎队!戎队!”
郝聪跑过来,他满脸是汗,眼镜腿还摔裂了一条。
“怨我!都怨我!”郝聪抓着头发说,“要是我接到电话,或者……我微信为什么会对姐免打扰呢!为什么啊!”
郝聪自责不已,这时,佟悠悠那边尖叫,追着消防员刚抬出来的担架。
戎彻脑子嗡的一声。
佟悠悠不停问消防员是男是女,她能不能看看?
消防员抹着汗,喊道:“都烧焦了!你能看出来什么?”
佟悠悠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而就在她想要再问问人是从几楼救下来的时候,戎彻过去一把掀开白布。
确实,什么都看不出了。
周围有人看到都是惊叫,消防员推开戎彻,赶紧把单子盖回去,警告他不要这样做,更不要妨碍救援任务。
戎彻跟没听见似的,低声道:“不是她……不是……”
佟悠悠听见了,忙问:“不是歆野姐是不是?不是她是不是?”
戎彻点了点头,看向还在被消防员全力抢救的大楼。
周围各种声音交杂着。
有消防员指挥的声音、有生还者的哭喊、有旁观者的唏嘘祈祷,还有劫后余生,亲友之间的热泪庆祝。
也有家属求消防员救人的请求声。
消防员说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请大家不要打扰他们,等一等。
等?
这一分一秒,戎彻都等不了。
“戎队!你去干什么?”
“戎队你快回来!”
戎彻脱了西服随手一扔,冲进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