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歆野看综艺时,睡过去一小会儿。
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她够过来手机,除了几条郝聪汇报公关情况的消息以外,再无其他。
买个奶茶需要这么久?
陈歆野给戎彻发了条微信询问,石沉大海。
越想越奇怪,她正要打电话,一通电话率先打了进来。
*
陈歆野有段时间没回陈家。
和每次回来一样,陈歆野照旧在管家和佣人的迎接下,走进大门。
不同的是,这次她直奔陈屹的书房。
陈屹坐在花梨木桌后,书桌上摆着几份文件,文件上面放着一副金丝眼镜。
陈歆野很少踏足陈屹的书房。
在她的意识里,书房是陈屹最严肃刻板的地方,即便上等龙涎香溢出的芳润木香足以镇定人心,也压不过男人散发出的强大气压。
陈歆野站在桌前,半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陈屹也没有看她,又处理了两份文件,签了字,而后闭目养神。
好几次,陈歆野想看看手机,但不敢。
她就好像是站在悬崖边缘上,对面的人虽不会对她怎样,但稍有不慎,她还是会一失足跌落下去。
两人僵持将近二十分钟,陈屹睁开眼。
“退出娱乐圈。”
他开口,说了这五个字。
陈歆野一怔,张张嘴,对上陈屹严厉的目光又低下头。
“我知道这次因为我的事给家里带来了不好的影响。”她说,“我会处理好,请不要……”
“你处理?还是关绥?”
陈歆野蜷蜷手指,不是敷衍,而是真心认错:“对不起,给家里添麻烦了。”
陈屹见她态度诚恳,火气多少消了些。
稍稍沉气,他说:“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赶紧……”
“但我不能退出娱乐圈。”陈歆野打断,“爸,我是真的喜欢演戏。”
陈屹刚缓和的脸色顿时又阴沉遍布,默了几秒,他问:“你是喜欢演戏还是喜欢那个男人?”
陈歆野心跳重重错了下位。
“我今天明确告诉你。”陈屹起身,指关节叩在桌上,“你和那个男人,不可能。”
陈歆野皱眉,向前探探身,又收回站直。
她欲言又止,几次在陈屹的视线下胆怯,但最终,还是迎上了那道摄人的目光。
“我知道您希望我的婚姻伴侣和我门当户对。”她说,“戎彻的背景是不如世家,但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实力?”
陈屹重复这词,踱步到窗边。
五六个工人正在精心呵护花园的花草树木,他们全是名校毕业,学的专业不是园艺就是园艺管理,再有就是植物学。
在陈家,哪怕是照顾花草的,都不缺实力。
“你觉得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通过实力把命运从地上改到天上?”陈屹问,“就像你,没有陈家,你是什么?”
陈歆野呼吸一滞,巨大的羞耻感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陈屹转过身,看着她,再次明确:“我要的女婿是可以与陈家肩并肩,能助陈家更上一层楼的。而不是那种还要拼搏,说不定反倒要借助陈家的无名之辈。”
“借助陈家……”陈歆野轻声说。
抬起头,她问:“那你当初何尝不是借了我妈娘家的势力?”
陈歆野心里一直藏着件事。
她九岁那年,偶然看到陈屹和一个人女人坐在广场长椅上吃冰淇淋。
对于一向以矜贵绅士形象示人的陈屹来说,这无疑是一件特殊到不能再特殊的事。
可也就是这件事,陈歆野头一次看到陈屹那样笑。
温柔、深情,满眼都是身边的女人。
后来,陈歆野长大了,想方设法查这件事。
原来,在陈屹联姻前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初恋。
初恋家里遇到重大危机,家道中落,被迫与陈屹分手。而陈屹当时为解决陈家危机,也狠心抛弃初恋,娶了能帮助陈家的关孟珍,和关家成为商业伙伴。
每当想起这件事,陈歆野总是不舒服。
仿佛家族诅咒悬在她头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父母婚姻的荒唐与悲哀。
陈歆野深吸口气,上前几步,问:“是不是在你眼里,婚姻是笔大买卖?什么爱情、亲情,全是笑话。”
陈屹握拳,低声质问:“这就是你对你父亲的态度?”
“是你逼我的!”
陈歆野喊着,眼泪滚到唇上。
她用力抹去,说:“是,你和我妈生我养我,给了我最奢华的生活。可我长到这么大,你和我妈关心过我吗?小时候,我次次考第一,攒了一学期全是A+的成绩单,就为了换你和我妈在家陪我半天。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一个应酬、一个出差,每次都把我当皮球似的踢给管家。你们有拿我当你们的女儿吗?”
陈屹沉默。
看着眼前的人许久,他背过身,说:“你享受别人过不到的生活,总归有代价。”
陈歆野一笑,点头。
没有谁能过上完美无缺的生活,什么事归根结底都会落得个公平。
“可如果我不要这样的生活呢?”陈歆野问,“你和我妈会像普通父母一样陪伴我吗?你们不会。因为你们之间除了算计,就是厌恶。而我,一个在你们互相厌恶的状态下出生的产物怎么可能会得到你们给的温暖?”
陈歆野走到陈屹身后,抬头挺胸,告诉他:“我受够了。”
“你和我妈的悲剧几乎毁了我的童年。如果我有下一代,我绝对不会让他重蹈覆辙。所以,我一定会嫁给爱情。否则,就算我孤独终老,也不会听你们的再毁了我的下半生!”
话音落下,关孟珍来了。
陈屹淡淡看了眼关孟珍,说:“你来说吧。”
扔下这句话,陈屹离开书房。
陈歆野站在原地。
总是这样,不管她是反抗、是歇斯底里,还是顺从,在这个家,得到永远都是漠视。
“你也是来教育我的吗?”她擦掉眼泪,“我刚才的话,你应该都听见了。”
关孟珍没看她,落座沙发,仪态落落大方。
陈歆野最讨厌关孟珍这样。
就像是个假人,时刻在脑子里输入“完美”的口令,她多希望自己的妈妈和别人妈妈一样,哪怕是骂她,也好过如此。
关孟珍整理下裙摆,问:“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爱情可能根本不存在?”
陈歆野愣了愣。
不仅是陈屹有初恋,关孟珍也有。
关孟珍的初恋是比她大一届的学长,两人当年在学校里是金童玉女,感情甜蜜。
后来,关孟珍毕业,关家谋划她的婚姻,找到学长。
“都用不着金钱还是地位的威逼利诱,他就答应和我分手。”关孟珍说,“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这么多年,我没再见过他。”
说到这里,关孟珍笑了笑:“所以,你怎么知道你和那个男人不是这样的结局?”
“不会的。”陈歆野立刻否认,“他不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关孟珍起身,走到书桌旁,视线扫过上面的一系列文件。
“你父亲早上确实见了他。”她说,“两人谈了谈,你父亲只一个问题,他就答不上来。”
——除了虚无的感情,你还能给我女儿什么?
陈歆野的心被狠狠揪了下,一时哑言。
关孟珍继续说:“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应该明白,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普通人暂且不论高攀不高攀,但他注定驾驭不了。”
身份背景的悬殊注定了两人关系的失衡。
这样的失衡就像是手上的口子,刚开始或许不痛不痒,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无法救治而越裂越大,最后,鲜血直流。
陈歆野摇头。
即便是这么个道理,戎彻肯定也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关孟珍顿了顿,视线落在远处,“几年的感情都能说没就没,何况你和那个男人才三个月而已。”
“你父亲也跟他说了,就当没开始过。反正这么短的时间,你们的感情基础很薄弱,现在这么断了,对你对他都……”
“我不听!”
陈歆野捂住耳朵,心上好似压了块大石头,压得她要窒息。
“你是我妈吗?你生了我,就对我一点儿感情没有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在你和我爸心里,我这辈子是不是就活该没人爱?就活该像个工具一样活着?”
陈歆野在这个家一刻都待不下去,摔门离开。
关孟珍张了张嘴,手抠住桌沿,没拦。
*
陈歆野回了戎彻的公寓。
这一路上,她给戎彻打了无数电话,他一直没接,公寓里也没人。
陈屹和关孟珍的话不停在她脑子里回响打转,她孤立无援地立在客厅里,六神无主了一会儿,转而给糖糖打电话。
从糖糖那里问来郭天铭的号码,她再要拨号,戎彻回电。
“歆野。”
听到这两个字,陈歆野差一点嚎啕大哭。
她忍住,尽可能平静地问:“你在哪儿?”
那边安静了几秒,回答:“我要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在公寓等我,一处理好,我就回去。”
陈歆野起疑。
她捂着额头在客厅踱步。
她以为自己能想出来一个好办法,可太乱了,不管是脑子还是心,都很乱。
“你是不是见了我爸?”
这次,那边是更长的安静。
这漫长的十秒,每一秒都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针在穿透陈歆野脆弱的神经。
马上就要绷不住的时候,戎彻说:“是,我见了你父亲。”
“你……”
“给我些时间。”他说,“你在公寓等我,我这边一处理好立刻回去。”
陈歆野还是不信。
可此刻,她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因为如果他退缩了、放弃了,最起码的,他们能见一面,就不至于毫无转圜的余地。
“好。”陈歆野说,“我等你。”
*
下午,关于陈歆野的新闻从网络上消失。
甚至检索“陈歆野”三个字,出来的也都是bug或者乱码。
丁雯珊第一时间猜到是陈屹出手,她打电话告诉陈歆野后续公关她会安排,叫她不要多想,也别担心。
陈歆野回了句“知道”,关机。
这晚,陈歆野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她梦到自己在西雅图的那次没有得到戎彻的拯救,被男人们侮辱后,死在街头;
她梦到自己接受心理治疗,医生告诉她这辈子她都好不了,她永远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她梦到影迷们集体向她泼脏水,骂她,让她滚出娱乐圈;
她梦到,戎彻她和分手。
陈歆野惊醒。
眼前的眩晕叫她恶心,她下了床,冲到卫生间干呕,呕出来的全是苦水。
瘫坐在地上,陈歆野抱着自己闷声大哭。
无助和不安像是一只只触手把她往深渊里拽……
陈歆野哭到双腿麻木,她抓着水池边缘起来。
镜子里,她是一个丧气的鬼。
拧开水龙头,陈歆野洗脸,把眼泪全洗掉。
回到卧室,她拿出手机开机。
不管结果如何,赌一次,就不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