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前院的校场,沈薏环朝着李渭的院落走去,还没到,迎面便遇见往外走的永安公主。
大周的公主自出生起便受尽天恩,此生仅有的那点子不如意,怕就是她的婚事了,更何况如今,是在豫城,而非京城。
这大周疆土上,任哪一州一郡,都会奉皇命,仰天恩,唯独豫城不会。
无论大周的这位天子心中如何思量,豫城的民众和将士,确是被放弃了的。
在这豫城,便是天子亲临,也总是失了几分皇室权威,何况是区区一位公主。
沈薏环与面前永安公主对视,如今再见,往时那些复杂心思已经半点不剩。
见永安公主没有开口的打算,沈薏环也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径直从她身侧走过,错身时,永安公主微一侧身,伸手将沈薏环拦下。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永安公主声音轻缓,听不出什么不妥,只是她泛红的眼尤为明显。
“得意什么?”沈薏环面朝着永安公主身后的方向站着,微微偏头看向永安公主,神情格外平静。
“明知故问。”永安公主恨恨地说。
“公主说的话,我不大听得懂。”沈薏环笑笑,想要越过永安公主,却反被扯住衣摆。
“你也不过如今讨了怀豫哥哥的好,竟敢对我这般态度?”永安公主眉尾高高挑起,言辞毫不客气,声音略显刺耳。
“我也很好奇,公主自京城便是这般做派,有何倚仗呢?”沈薏环将衣摆抽出,一边整理,一边问着。
校场传来的阵阵呼喝,还有刀枪擦碰的那些金戈之响,随着春风一道吹过来,沈薏环定定地看着永安公主,想听听这位高傲的小公主要如何说。
沈薏环曾经真心实意羡慕永安公主,觉着她作为公主,出身高贵,行事也是随心所欲惯了,要什么有什么,京中女儿最风光的便是这受尽宠爱的公主。
可既是受了皇家恩泽,享万民拥戴,难道护佑百姓平安便不是皇族之责吗?
若是不将百姓放在第一位,那便是自己区区女儿身,也想道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是大周的公主,父皇母后更是万民之主,你一个粗鄙蛮女,竟也配问我有何倚仗?”
永安公主言语间带了些怒意,自出生起,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质问于她。
“万民之主?”沈薏环轻声重复,声音轻飘飘地,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怒意,“置豫城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管不顾的万民之主?”
“你!”永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瞪着沈薏环,一双丹凤美眸因心头压不住的怒火而显得格外凌厉。
“还是甘愿将北地疆土拱手相让的万民之主?”
永安公主既惊又怒,沈薏环这番话其实京中也有人暗地里说道过几句,如今时局动乱,有这些惑乱人心的话再正常不过,只是这话竟然是沈薏环说的。
她从来都没正眼瞧过的女子。
“原来公主,一直以来不过是仗势欺人。”永安公主面上的震愕太过明显,沈薏环看了半晌,渐觉无趣。
“你……你不过是自觉怀豫哥哥喜欢你,但你和你那娘亲一样,终归不过是取悦人的下路货色,我倒要看看,你又有什么倚仗。”
永安公主话音落下,沈薏环面色冷下来,平日里被嘲几句,她从未往心里去过,可眼下这般,当面辱及她的娘亲,她想不在意都不行。
“取悦人?倒是请问公主,什么叫取悦人?”沈薏环话音轻细问了句,言罢,她微顿了顿,一副困惑模样又问道,“如公主先前那般讨好怀豫,算不算取悦人?”
“你唤他什么?”永安公主几乎是一瞬间,手搭上身边婢女的腰间佩剑,盯着沈薏环问道。
“谁?怀豫?”
“我本是应唤他夫君的。”
见她这般,沈薏环微笑了笑,故意说道,她看了看永安公主的手,神色自若地问道:“公主想在将军府演练演练吗?”
跟在永安公主身边的婢女贴近她,附耳私语几句,永安公主渐渐镇定下来,她面露几分讥讽,“便让你再开心几日。”
说罢,她不再看沈薏环,领着自己的人,疾步朝着府外走去。
沈薏环微微皱眉,她觉着永安公主说的话不大对劲,似是留有后手,并且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不再耽搁,径直到了李渭的书房。
她进府本就没让人通报,这会守在书房门口的青崖看见她,一副震惊样子。
“夫人,夫人您来了。”
青崖有意高声应着,似是提醒屋内人一般,何况脸上还一副心虚样子,沈薏环似笑非笑看着。
“环儿,进来。”李渭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来,沈薏环没理青崖,推门进去。
“来。”李渭从条案前起身,迎上她,领她往美人榻上坐。
“我进来时,遇见了永安公主。”沈薏环接过李渭递过来的茶盏,轻声说了句。
“嗯,环儿尝尝,喜不喜欢。”李渭淡笑着说。
沈薏环端起茶盏,琉璃茶盏泛着冷色,味道带着丝丝果香,她轻轻抿了口,酸甜的味道确是对她的脾胃。
“喜欢。”她如实说道。
闻言,李渭唇边漾着笑,眸光尽是柔和,贴进沈薏环和她对视,手上将她手中捏着的琉璃盏接过去,朝着她水润的唇瓣看了眼,低声问她:“那亲一下,剩下的都给你,可好?”
“不好。”沈薏环含笑推开她,嗔他一眼。
“可惜。”李渭也不恼,顺势坐回方才的位置,悠悠叹道,“环儿都不想念我。”
“我进来时碰见永安公主了。”沈薏环看着李渭,低低重复了句。
“嗯,她来过。”李渭起身去条案上拿了个玉佩,递给她,“环儿猜猜,陛下将她指派过来,为着什么?”
玉佩眼熟地紧,沈薏环看了眼便认出来,这是永安公主不离身的,京中见时,她几乎时时带着。
说起来,自己能认出来,还真要拜眼前这人所赐,若非为了他,永安公主也不会日日跑来侯府。
“为了安抚?”沈薏环不大确认地问道。
李渭笑意淡淡,伸臂将沈薏环揽进怀中,倚着软靠,手指微动,卷住她垂下的发丝,正要捻着,被沈薏环拉开手,将他修长手指握在掌心。
“朝廷怕是也没想过跟羌人这一战能胜,如今怕是皆怀疑我家有反心,只怕这阵子皇帝连觉都睡不好。”
“所以陛下派永安公主来安抚你?”沈薏环起来,回身看着他,皱眉问道。
陛下是真的荒唐,永安公主早已嫁人,指派过来寻李渭,驸马如何作想?
永安公主更是,不知该说她是深情专一还是说她愚蠢自负,难道她来豫城,也觉着自己对李渭很有影响力吗?
沈薏环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况且方才,她还跟永安公主打了照面。
“陛下指派过来的人是三皇子,永安公主自己说,她是私自跑来的,不过且看着吧,这事怕是没那般简单。”
看着此刻李渭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沈薏环看着他,蓦地低声问他:
“公主与你,也算是青梅竹马,你可会心存不忍?”
李渭一愣,打量沈薏环的神情半晌,紧接着莞尔笑笑,神色开怀,他将沈薏环带回臂弯中,“哪论来的青梅竹马。”
“环儿,能让我投鼠忌器的,也就你一人罢了。”
“怀豫,你想做皇帝吗?”沈薏环动了动,更舒服地靠进他怀中,轻声问他。
她不追究往昔他情深几许,也不愿深思此刻他的爱意能维系多少时日,她了解他的为人,若他不是真心,断不会这般哄她。
她自是信他的真切情意,只是感情总是经不起深究的,倒不如说些实际的。
“我说我不想,环儿信吗?”
沈薏环不知怎么答他,李渭也没等她的回答,他自嘲笑了下,继续说道:
“我是真的不想,只是大周怕是气数尽了。”
李渭叹了声,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不再多说。
沈薏环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也不知该怎么说。
她了解李氏的忠诚,几代人血战守卫的疆土,自是不愿断送于己手,守国门,护城民,这是他们定远侯府的忠诚和孝道。
走到今日,李渭多是为了自保,保护他的父兄,也保护他父兄半生的信仰。
朝廷容纳不下忠臣良将,道一句气数尽了,也不为过。
“你派人将娘亲和沈明嫣她们送来豫城,也是防着京城那边吗?”沈薏环侧头问他。
“嗯,我们这位陛下,行事半分顾忌都没有,京中沈大人那边,我也派人去了。”李渭摸摸她的脸颊,低声道。
“谢谢怀豫。”沈薏环眨眨眼,笑着说,她想了想,又问他道,“你竟然会让陈暄送我娘亲和三姐姐,是也觉着他可信吗?”
李渭微挑眉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脸颊轻轻剐蹭,“也?”
“环儿也觉着陈暄可信?”
他这不咸不淡的样子,又让沈薏环想起,当日他追着她问,是他武艺好,还是陈暄好。
李渭也是想到那时,此时非彼时,但该问还是要问,他扣紧她的腰肢,贴着她耳畔问她:
“环儿,是我可信,还是陈暄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