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后院里这会儿热闹的紧。
先前永安公主领着人往里进,门口当值的人就拦不住,这会进来的李渭,更是沈薏环名正言顺的夫君,不敢拦,也没法拦下。
阴云遮了日头,渐有凉风吹过,摇落了一地的桂花花叶。
永安公主瞧着从门口进来的李渭愣了神,记忆中李渭虽然冷淡,可从来没跟她说过重话,所以她的白英被杀了她才觉得委屈,想要找沈薏环出了这口气。
可刚刚,他说的什么?
“臣此生无纳妾的想法。”
“公主自重。”
永安公主心里委屈,她一直觉得李渭对她是有情意的,她的枪法武艺都是李渭教的,为了李渭一句“不错”,她弄得自己一身伤痛都觉得值。
“怀豫哥哥,我……”她瞧着李渭颀长的身形,泫然欲泣,咬了咬嘴唇,还想说些什么。
“公主请回吧。”李渭看了一眼永安公主,沉声说道。
一旁的沈薏环双手交握着,眼前是楚楚动人的娇美公主和自己那位贵不可言的夫君,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有来有往。
今儿天气凉,她已然有点冷了,也没了耐性继续陪着这二位继续在这纠缠下去了。
她想寻疏云,但转头便撞见李渭一双深沉的眸子,他打量她半晌,眉头皱了皱,走近她,屈身蹲在沈薏环近前,伸手提了提她腿上的毛毯,为她掖紧。
“穿得这么少还在外面耽搁?”李渭不悦地捏了捏她的衣衫,看着她沉声说。
还不都是因为他!
若非永安公主为难,她早就进了房里,舒舒服服躺下,茶水点心摆在手边,还有疏云疏雨陪着说话。
而不是被醋意翻腾的永安公主拦下,劈头盖脸嘲讽她身世和腿伤,最后还要被说一句碍眼。
这越往深想,沈薏环越觉得生气。
抬手推了推李渭胸膛,却被他顺势牵住手,这会永安公主还没走,她挣了几下,也没挣开。
永安公主被晾在一旁,李渭说话又不顾及她,这会对沈薏环却很是悉心,她看不下去,转身出了院门后,泪水终是忍不住潸然滚落。
见人走了,沈薏环抬头仰视眼前一身青衫的男子,抽了抽手,却没能抽动。
“昨日睡的可好?”李渭只轻轻捏了捏她软嫩的小手,把玩着她纤长的指节,面上尚带着几分笑意。
“将军,您还有什么事吗?”沈薏环任由他牵着,也没再挣开他,转头看向另外一边,低眉顺眼的轻声问着。
她现在有点不太喜欢李渭的触碰。
见沈薏环这般态度,李渭也微微敛了笑意,默不作声地端视她半晌,冷不丁地沉声问她:“这是跟我置气?”
沈薏环不搭话,只望向院门外,疏云不知道去哪里了,她想回屋里去,不愿意在这跟李渭大眼瞪小眼。
她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唤一下,李渭忽然贴近她,一手拉起她柔软的胳膊,撑住她的背,另一只手圈住她无力的双腿,将她抱起来,大步往屋里走。
沈薏环不防备,惊呼出声,下意识看向李渭,柔软的嘴唇去蹭过他的侧脸,她立马移得远些,却又觉得自己摇摇欲坠的,很是可怕,她的腿使不上力,这让她格外不安,双手忍不住地扯上李渭的衣襟。
从屋外到屋内并不远,可沈薏环却觉得格外漫长。她跟李渭虽然成亲已有三载,可出了屋里床榻,还从未有过这般亲近的时候。
李渭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手撑在床板上,居高临下打量身下的人,潋潋秋水中净是勾人眼波,脸上仍有几分抗拒不愿,他微微敛眸。
其实他不是重欲的人,但这会的确有几分意动。
可他还没怎动作,沈薏环用尽力气,一把猛推在他的胸口,李渭全无防备,竟被她推开,他本就坐在床沿,一点支撑都没有,径直摔坐在地上。
这么一下,李渭刚刚的旖旎想法一点不剩,他还从未被人这般推搡拒绝,他自己起身,自觉又有些狼狈,转身拂袖就要离开。
可他刚一抬头,沈薏环眼泪刷地落下来。
沈薏环这会情绪都在心头,她忍了许久,也装了许久,她告诉自己,她一点不在意。
不在意李渭没能救下她。
也不在意李渭对她有无情意。
取悦李渭是这几年的本能,委曲求全更是她自小到大在京中生存的法则,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可是当永安公主骄傲又理直气壮地说她终是要嫁给李渭的时候,她还是会想,凭什么呢?
她嫁给李渭三载,都不敢有这样足的底气,认定李渭会喜欢自己。永安公主这般,是她高贵的身份还是自己的夫君李渭,给她了足够的自信?
泪水不知不觉就涌了出来,李渭情动的眼神她熟悉的很,她想也没想就推开她了。
不要,不要这样不清不楚的欢愉。
她哭得伤心极了,还颇有几分孩子气地用衣袖擦眼泪,袖子上的云纹被晕湿,她的脸颊也被擦的通红。
罢了。
自打她出事,他们就没有好好说过话,李渭坐到她旁边,自己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袖。
“哭什么?”李渭用指腹抹去她的泪水,湿软的脸颊微凉,泪珠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我……我渴了。”这般失态,实非沈薏环所愿,这会泪水虽然止不住,可她也是真的渴了。
李渭抿唇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起身去给她倒茶。推了他还要他端茶递水的,今日胆子可真是大了。
永安公主来之前,疏云已经热了茶水放在屋里,但一番折腾已是凉了,他皱眉看着倒出来的温凉茶水,看茶色也不是今年新茶,他皱眉就要出去让人来换。
“这个就可以,不用换了。”沈薏环知道他挑剔,极难伺候,不过反正是她喝,没那么多讲究。
李渭单手将她撑住,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将茶杯递给她。
“谢将军。”
见她润了润嗓子,这会情绪也稳定了,李渭放下茶杯,为她垫高了枕头,让她靠着,起身去放茶杯,走回床边,坐到她的对面。
“为何哭得那般伤心?”他盯着她问道。
“将军,您当初为何要娶环儿?”沈薏环没回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问了她想了几年都没想明白的心结。
为何娶她?
李渭沉吟了半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环儿这般貌美,叫人见之难忘。”
这是沈薏环头一回听他亲口说这话,往日都是他人津津乐道,说李渭求娶她时,说曾对他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见之难忘,说白了就是见色起意。
喜欢她的姿色,没有三书六聘,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他瞧上了,就去让陛下做主,将她送给他。
还是因为她身份低,不配让他屈尊求娶。
沈薏环不再说话了。
她觉得心中对李渭的眷恋好像没有了。
这些日子她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想知道李渭对永安公主是什么心思,想知道他对自己又是什么心思。
可是都没意义。
公主想嫁,迟早能得偿所愿,陛下若硬是做主赐婚,他哪里能拒绝?何况他教公主武艺,危难时英雄救美,日后倘若他也有意了,她又如何自处,公主那般身份,难不成还要她去跟公主争个一二?
“将军,您先回侯府吧,妾想在家多住几日。”
“为何不随我一同回去?”
李渭站在屋内,清矍身姿跟她的闺房格格不入,跟她也不怎么相配,沈薏环望着他,多年的爱慕和情思她其实很难放下,只是她没办法再像以往那样讨他欢心了。
“妾想在家里住。”最好能不回去,不见他。
“你是我的夫人,在家里住像什么话?”李渭沉了脸,他自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可是传出去人人交口相传地都是她的闲话,她哪里受得了。
“将军……陛下赐婚是不是不能和离?”沈薏环眉头蹙起,眸中带着思量,仰头瞧着他,脱口问道。
和离?
李渭气笑了。
他这几日通宵达旦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上午公事还未处理完,疏雨跑回来说永安公主去了沈府,他怕她受气,特意过来回护。
不过是受了些伤,竟然动起了和离的心思,李渭脸色阴沉下来,锐利双眸定定瞧着沈薏环,她面上竟还有几分委屈?
“可是因为腿伤?”李渭压下心中的不悦,坐在床边,单手捏住她素白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两下,微一用力,迫她抬头看向自己,低沉着声音,缓缓道,“你这腿伤定会好,我已经为你寻了名医,已经在路上了。”
“妾谢过将军。”李渭目光凌厉,面色沉沉,沈薏环不敢直视他,说出的话却并非他愿意听的。
“不是因为腿伤而气我?”李渭头疼般的皱了皱眉,深邃双眸微眯,他一贯没耐性哄女人,每每瞧着女子那副扭捏样子他就心烦的很,这会他也不明白沈薏环在想什么。
嫁了几年了,离了他还能去哪?
更何况他李渭要过的人,满京城的男子,谁还敢动心思。
“说罢,你想要什么?”他直直地问道,睨她一眼,又说,“和离不行,这几年我的婚事不能有变动。”
不能有变动。
不是他不愿意和离,也不是舍不得她。
是不能有变动。
他果真对她没甚情意,倘若是他心爱的女子,这会他会这么镇定自若,理所当然地只说一句“婚事不能有变动”?
沈薏环摸了摸枕下那根他送的金钗,他送过的东西她向来珍惜的不行,可偏偏,别人也有。
她跟李渭,天生就是身份不对等,身世不匹配,她又先动心,先恋慕他,除了她委曲求全,处处小意讨好,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少女时的梦破了,如今眼前这人她不敢想了。
“将军,妾有些累了,您回府吧。”
“愿您日后事事周全,娇妻美妾称心如意。”
和离的事再慢慢想办法,眼下她是不想回侯府了。
“环儿日后不要后悔。”
李渭握紧了手,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拂衣袖转身推门出去了。
回了侯府,进了书房,青崖呈上来他的公文和私人信笺,李渭抬手便推到一旁,抬眼入目便是沈薏环送他的那方砚台,不算什么极品,甚至是他用过的砚中很一般的,可偏偏用了就是几年。
“换了。”他点点这方砚台,青崖会意,伸手接过转身正要出去。
“还有什么东西是她拿来的,全都给我撤下去。”
青崖愣住了,看着手里的砚台,想起这是夫人拿来的,又看看这屋里,那是沈薏环刺绣的屏风,沈薏环悄悄添置的摆件,沈薏环亲手扎了数月的狼毫,还有……
将军身上沈薏环亲手做的中衣。
啊,这可太让人为难了。
李渭随着他目光看向自己,想起她来送他那件中衣,他顺手拿来垫在眼前书案上与她胡闹,最后弄得衣服全是褶子,又湿透了,她又羞又气,最后被他哄着,又为他重新做了一件,正穿在自己衣服里面。
“出去!”李渭心烦地赶人,青崖转身就要出去。
“回来!”
“……”
“把砚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