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渭将账册留下,并告诉她,他留了人在庄子外面。
沈薏环并未阻拦,便是她不同意,只怕他也会留人手在这,倒不如应下,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数。
只是那日她失手摔碎了那根玉簪,他将碎片一一捡进锦盒中,收进袖中,走时一并带走了。
他似是有些失落。
沈薏环坐到床边,将上次他送的那只玉镯拿出来,这镯子,她从未戴过,也很少拿出来把玩,这会看着,便看出来,这镯子跟那跟玉簪的玉料相近。
难怪他送来给她。
她将那只镯子放到一旁,起身叫了疏雨一同去了母亲的院子。
平日里她只要不出门,都回去陪母亲说说话。
进屋的时候,母亲房里桌上摆了一碗杏仁酪,应是给她准备的,见她进来,阿荔笑道,“我做的,你尝尝!”
沈薏环小口尝了尝,笑着赞了几句,哄得阿荔眉开眼笑。
她这些日子,跟沈薏环越发熟悉,许是不知道如何对她好,每次女儿来了,她都变着法给女儿做各种茶点。
沈薏环倒也乐在其中,次次都夸赞她,然后将她专门学了做的这些吃食吃净。
刚到江州那会,母亲是很封闭的,这段日子越发像个小姑娘了。
她觉得这样很好。
母亲也不过三十余岁,只看样貌,她仍称得上妙龄,将自己禁锢在佛堂,实在是太过可惜。
“母亲想住到江州城里去吗?”
“环儿是觉着这里不好吗?”阿荔唇边笑意僵滞,小声问道。
“没有,这边很好,不过就是离着点香斋和凝光阁太远了。”沈薏环笑盈盈地说道。
“娘亲陪我去江州城里住一阵子吧。”
阿荔面色犹豫,她怕人,不仅怕男子,也怕女子,可她看着女儿,她也很想跟女儿住在一起。
“那,好吧。”
“到时候我保护娘亲。”沈薏环亲近地靠在阿荔身旁。
握住女儿柔软的手,阿荔也笑了,低声说道:“不用环儿保护我,我会保护环儿的。”
跟阿荔说过换住处的事之后,沈薏环便将这事放在了心上,疏云也去江州问了几套院子,她和疏雨一同看了,最后定下来几间,拿给沈薏环挑。
沈薏环带着她们,也亲自走了一趟。
她知道阿荔定是喜欢清净的,这地方还要离沈家府宅远一些,但位置又不能太偏,周边的邻里也要老实本分的。
这么一圈挑下来,剩下的也就两间还不错。
其中一间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她只看一眼,就想起来当初李渭府中那棵百年银杏。
她微微失神地看着银杏舒展的枝条。
“不要这个,就要永巷那套吧。”
她手里也有些积蓄,且疏云寻的这些,价位都是她能接受的。
不过江州宅院的价格,实在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低。
这边院子定下来了,家具摆设都是现成的,疏云和疏雨也添置了些应手的杯盏。
庄子上也没什么要带的,只带了随身的衣物首饰,领着同行的随从,沈薏环和阿荔来到永巷这边住下。
阿荔很喜欢这边,她和沈薏环住在同一个小院,比庄子上还近了不少。
搬过来的第四天,李渭留下的人便过来告诉她,沈老太太和沈明语昨日去了庄子寻她,见她和阿荔都不在,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晚上才走。
老太太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寻她话家常的,兴许是来兴师问罪的,过了这么多天,点翠山上的事肯定也能传到沈府去了。
不过她倒是懒得理会那边怎么想,毕竟她想做的事,与沈家的立场是截然相反的。
*
子夜时分,永巷宅院墙外。青砖素墙映着夜暮银光。
“公子,不进去吗?”青崖看着身前动也不动的人低声问道。
李渭没作声。
她挑的这院子是他的。
准确来说,她挑的那几处,大多都是他的。
也就一间不是,只是李渭知道,她不会定那处。
那个院子里有棵银杏树,而京城自己府中也有一棵百年银杏,她大概是不会喜欢时时想到自己。
可如今沈薏环当真定下了这套,他心里又难受得紧。
他也暗自期待着,她会因着那棵银杏树触景生情。
是他想多了。
他盯着府门,看了良久,转身走了。
进去只会招惹她的厌烦,他只是晚间有些心绪不定,出来走走便走到了这。
青崖一头雾水地跟上,也不是很明白为何公子大半夜地跑来人家府门外,只为了看一眼朱门高墙。
“这几日陈暄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一边往他落脚的住处走,李渭一边问道。
“报回来的消息说是差不多了。”青崖说道。
空旷寂静的永巷街道,不复白日时的盛景,二人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事成了?”李渭颇为意外,转头瞥向青崖。
“昨日传信说是今日动手,成没成事怕是要明日才能知道。”
青崖如实答道,他手里的消息最新的也就是昨日才发生的事。
“嗯。”李渭低声应道。
“李将军若是好奇,倒不妨直接来问陈某,何必私下着人一路跟随?”
猛然出现的第三个人的声音,连李渭都没防备,他缓下步伐,正站在一处铺面之前。
他冷眼瞧着铺子紧闭的门窗。
半晌,门被从里面推开,陈暄从里面走出来。
他一个人,身后微开的木门里一片漆黑,不知里面什么光景。
“李将军好兴致,如此深夜还出来散心。”陈暄低低笑道。
“夜里清净些,没有那么多闲人。”李渭随口说道。
“我就比不了将军的雅兴了,陈某刚回到江州,还想着有空去寻沈妹妹聊聊,不想刚要出门便遇见了将军。”
“将军,我们倒是有缘分。”
李渭打量陈暄一眼,夜半时分,他竟穿了身月白锦袍,月色融融,格外的风流温润。
碍眼。
她的确喜欢男子穿月白色,可她只夸过他穿月白色好看,只是他素来觉着浅色不便利,又不如玄色、深青沉稳。
仔细想来,她应该只是喜欢自己那样穿而已。
未必是只喜欢月白色。
他盯着陈暄腰间的烫金腰封,微微出神。
“将军继续散心吧,陈某还有别的事,便不奉陪了,若是将军好奇陈某家事,不妨直接来问。”
陈暄转身便要走。
“等等。”李渭声音冷淡。
他抿唇,不悦地看着陈暄。
方才这厮说他要去寻沈妹妹?
什么沈妹妹?
环儿吗?
他竟然这样称呼她?
前次沈薏环还在他面前唤这人陈大哥。
她怎么不叫自己一声哥哥?
“你方才说,你去寻,沈妹妹?”李渭盯着陈暄,不大情愿地唤出那个称呼。
“是环儿?”他低声问道。
“这与将军有何干系?”陈暄笑笑,反问李渭道。
“是她吗?”并未理会陈暄的发问,李渭重复着问道。
“虽然与将军无关,不过我仍然可以告诉将军,沈妹妹便是环儿。”
“你应该叫她沈姑娘。”听陈暄唤她环儿,李渭瞬间沉了脸色,硬声说道。
听旁的男子这般亲近地称呼她,李渭几乎要压不下心头的戾气。
“陈公子请回吧,我刚从环儿那回来,她睡了。”李渭沉默片刻,蓦地说道。
早就过了掌灯的时辰,他说什么都不会这时候让陈暄去见沈薏环。
尤其他还穿得这般……招展。
其实便是陈暄如他一般,穿着深色衣衫,李渭仍会觉着碍眼,只是这会,他看着陈暄,实在是成倍的刺眼。
“江州到庄子那边,也不近,陈公子可别白折腾了。”
“将军不是刚从沈妹妹那回来吗?难道不知她如今换了住处?”陈暄似是很意外,他颇为关切地问道,“莫不是将军扑空了?”
李渭被他问得心里有些堵,他看了青崖一眼,方才不是说陈暄还未回到江州吗?
他如何得知沈薏环换了住处?
“将军,沈妹妹如今住在江州城内了,倒也算不得折腾。”
“何况去寻沈妹妹,也不能算是折腾。”
“你怎知她住处?”李渭沉声问道。
陈暄看着这人,面色冷沉,声音言辞皆透出杀意,心中有些好笑。
这人真是有趣。
他来江州寻沈薏环前,去京城打听了一遭,都说她是不讨李渭喜欢,这才和离出京。
可他在江州这些日子,眼看着这位名声显赫的侯府公子,为着沈薏环的事东奔西顾,半点不喜欢的样子都瞧不出。
如今只怕还觉着自己也对沈薏环有意,处处防备。
陈暄笑笑,从袖中拿出张纸片递给李渭。
李渭没伸手。
青崖接过,展开递给李渭。
李渭瞥了一眼,便定住动作,他抬手拿过,捏着纸片的指节微微用力。
这是她的字迹。
她竟然给陈暄写了新住处的地址,约他回来后见面?
就这么想念?
还是她又遇到什么难事,想找他帮忙?
自己到底哪里比不得陈暄了,她竟舍近求远,几次三番寻外人的帮助。
李渭将纸片捏在手中,单手团皱,看着陈暄说道:“她睡了,陈公子明日再去吧。”
“将军说得是,不过陈某方才说的是有空去寻沈妹妹,陈某今日才回江州,乏累的很,要回去休息了。”
陈暄微笑着对李渭说道,他看了看李渭手中皱裂的纸片,“将军,方才听您似是去了庄子寻沈妹妹,她如今已不在那边住了,纸片上是她现在的住处,您既然不知,那就留下吧。”
说罢,他朝着李渭行了礼,转身离开。
直到进了李渭的书房,他都沉着脸,青崖压根不敢出声,也不敢退下,便只站在一旁,呼吸都不敢太大动静。
李渭将那纸片整了整,展开在案上,盯着上面的字迹,默不作声。
她的字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他曾教她练过自己的字,她学了些神韵,可更多的还是她自有的气韵。
陈暄不拿这纸片,他都没想到,沈薏环换了住处,却根本不曾告诉他,她换到哪了。
良久,他其实想到什么,蓦然出声问道:
“青崖,云峰留下的人,她见过了吗?”
“见过了。”青崖低声答道。
许是她觉着自己既然留了人,不用她来说,他也能知道吧。
定是这样!
李渭眸中暗光微闪,斟酌犹豫了许久,终是说道:
“你去,给我再多准备几套月白,淡青这些浅色的衣物。”
“还有什么淡色的男子衣物,都准备出来。”
青崖尚未反应过来,李渭抿唇,沉声再次说道:
“现在就去。”
“明天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