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秦关离开,越往南走,越不似京中那般冷。
只是今年年岁不好,年末这场雪灾,剥去了无数百姓几年的辛劳,流离失所尚且能有一丝生的希望,若是隔了生死,这冬日便格外难熬。
眼看着途径的村落破败荒凉,沈薏环缩回到马车里,捧着暖炉,只觉着老天爷实在是无情。
“姑娘,离京之前,不是说已经有人来赈灾了吗?怎得还是这般凄凉?”疏雨郁郁地闷声问道。
沈薏环摇摇头,并未多说。
赈灾的成效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看到的,京中拨下来赈灾用的银两,也并非是当真全部到了灾民手中,能有十分之一都算是多了,这些小动作,陛下也并非不知道,只是压住了民怨,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疏雨也只是随口感叹,她倒也并未等着沈薏环的回应。
这两日路上无趣的很,她虽然仍是晕眩,但也不像头一日那般难受,她手中捏着那枚顾怀安的白玉名章,正暗自思索着。
“疏云,离京前,让你打听的事可有什么消息吗?”沈薏环摸着名章的兽首,触感冰凉,她低声问道。
“可是安平侯府的那位小世子?”疏云正为她剥橘子,闻言想了想,回答道,“时间隔了太久,不过还是能打听到一些。”
疏云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沈薏环,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微微带了一些惋惜,“安平侯原是一品武侯,只是后来说是因为谋反被抄了家,您问的这位安平侯世子,名叫顾怀安,字佑之,都说是个通透疏阔的人,若不是因为安平侯而被牵连,定也是前途无量的。”
“为何说是被牵连?”听疏云的语气这般肯定,她蹙眉问道。
“姑娘,安平侯府出事之时,这位小世子也才十几岁,哪懂什么造反不造反的。”
沈薏环抬眼看了看正为逝者惋惜的疏云,与她说笑道,“那倒是,还是我们疏云姐姐懂得多些。”
与疏云笑闹完,她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去想这些事情。
她确实想知道自己生身父亲是谁,诚然沈庆辉于她而言,永远都是她的父亲,可是她自己的身世,总是要弄个清楚。
过去的这几年,她所思所想都围着李渭一人,原先是倾慕他,后来是忍不住地取悦讨好,却总是得不到他的回应,如今想想,大抵还是自己见得太少。
正在沈薏环想得出神时,马车忽然停下,外面喧闹声音近了许多,疏云起身下去了,片刻后在外面说道,“姑娘,前面不知怎得了,似是封路了,都堵在路中间,我们一时半会应该也是过不去了。”
沈逸澄也过来近前,记着前次见沈薏环被那些难民围困的教训,这一路上只要旁边人稍微多些,他就来到姐姐马车旁边,这次出来除非两个跟了他多年的书童,还多带了些护卫,免得再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又应变不及。
“阿姐,要不我们去方才那个镇上先落脚,明日再走吧。”马车外传来沈逸澄的声音。
一行人转回官路,沿着宽阔的道路离开。
来到浣水镇时已是傍晚,天色已然暗下来,小镇不大,但这会人很多,许是有很多跟沈薏环一行人差不多情况的过路人,被滞留在这里。
镇上酒楼铺面一应俱全,单从外面看也是颇为讲究的,应该也算是个富庶的镇子,便是雪灾有影响,这里的情况也比这一路上经过的其他的镇子好上不少。
直到沈薏环躺在客房里的床上,她才缓过一身的疲乏,疏雨送进来些外面买的小吃,这镇子上的吃食口味太过咸重,她也吃着不大合胃口,只随便垫了几口。
离开京城已有几日,可此处距离江州仍是迢迢千里,澄儿今年参加会试,她也很担心若是路上耽搁久了,会影响他考学。
临行前一夜,澄儿似是去了趟许府,回来之后人便愈发沉默了。
繁杂心绪在心头纠缠着,沈薏环渐渐睡去。
浣水镇其实也不过是这边还算是有些规模的集镇,大抵是因为官道不通,这几日镇上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姑娘,方才小公子身边的无一来过,他今日去了官道,说是前面官府封了路,似是在抓什么逃犯。”
“可说了什么时候能继续走?”闻言,沈薏环放下手中的话本,皱眉问道。
难不成这逃犯抓不到,官道还不能走了?
“倒是也没说什么时候能走,就只让先在这等着。”疏雨回道。
已经在这里滞留了两天,亏了她们这一行人来得早,不然如今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如那些后来的人一样,寄住在别人府上。
她也没了看话本的心思,起身来到窗前,推开窗顺着往客栈外面看去,街道上熙熙攘攘这会也是颇为热闹。
蓦地,她眼神游移着,似乎看见一位熟悉的身影,但一闪而过,也没太看清脸。
沈薏环微微探身出窗外,想仔细再看看,那个人已经隐没在人群中,再看不见了。
只方才一瞬间那一眼,她瞧着,那人似乎是那位陈大夫,陈沅。这位陈大夫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是碰巧还是怎么回事,又或者,是自己看错了?
见看不见人了,沈薏环关上窗,坐回床边正独自思索,门边传来几声扣响。
她走过去,扶着门栓,轻声问道:“谁?”
“夫人,是我。”听这声音,沈薏环认出正是陈沅。
“您稍等下。”沈薏环紧忙回道。
看来方才并非是自己看错了,只不过他虽是大夫,也不方便让他进自己房间,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开门走了出去。
在二楼寻了个雅间,展开屏风挡在门边,沈薏环唤来疏云守在门外,一番安排妥当,她这才望向陈沅,“陈大夫,方才人群中一闪而过,我就瞧着像是您。”
“若非夫人站在窗边,我还真不知您也在这。”陈沅笑眯眯的说道。
“您还是叫我环儿吧,我与将军已经和离了,往后也不算是什么夫人了。”沈薏环听仍他唤自己夫人,便低声解释道。
“你与李渭和离了?”陈大夫神情很是意外,眼中闪着兴味,颇为好奇地问道。
沈薏环笑了笑,神色也很自然,坦诚地说道,“有一阵子了。”
“这倒是怪了,那小子竟然同意了。”
“罢了,不说这些了,丫头,你得帮我个忙,”说着,陈沅从怀中拿出一个青玉小瓶,微微晃了晃,放到沈薏环面前,“这是报酬。”
小玉瓶精巧别致,雕工也精细,她拿起来,也晃了晃,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陈大夫,这是什么?”
“清心丹,一共三丸,大多的蛇毒药毒,都能解,要命的剧毒不行,能吊着口气儿,许个遗愿什么的应是够了。”
沈薏环把玩几下,又将玉瓶放回桌面上,“陈大夫对我有恩,您不妨说说什么事,若是容易的事,那环儿自当尽力便是。”
陈沅嘿嘿一笑,语气中带了些狡黠,“我说这事既不容易,又违背大周律法,你还是收下,我才说得安心。”
*
自打沈薏环离了京,李渭连着多日都去了沈府,甚至有那么一两次差点被发现。
他让青崖去找从京城到沈逸澄读书的那个云松书院的路线,这一查才知,竟有大大小小六七种行程。
没法子,便只能着人去打听,她们这一行人究竟走得哪条路。
这还没走出京,宫中的永安公主与中书令嫡子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宫里的消息说是要大办,听到这传信时,李渭连嘲讽都觉得没必要。
当今这位陛下,也不知怎么爬上的皇位,整日就想着哪家功高盖主不敬皇权,桩桩件件的事竟然没一件做得令人满意的。
哦,除了当年答应他的求娶,为他赐婚。
如今还和离了。
今年这是什么光景,年前雪灾,眼看着就开春,往年开春就遇洪汛,又是一笔支出,这位陛下可好,民情民生上能省则省,一到自家的事儿,就大肆操办,这是当真觉着这江山稳固了。
若非北境有父兄镇守,千里江山怎可能如此稳固。
这周氏皇族莫不是位置坐够了?
听着青崖一一汇报近期的事,李渭面沉似水,一句话都不说,瞧得青崖心里没底。
将军这些日子,心情格外地差,虽然将军大多时候都是奖罚分明的,可便是被他轻飘飘瞥一眼,心下情绪也颇为复杂。
虽是将军不说话,可那神情就像是劈头盖脸骂他蠢一般,令人觉着格外难堪。
“夫人去江州的行程查到了吗?”听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到自己想听的,李渭淡声打断他的陈述,出言问道。
“夫人从小秦关出了之后,应是走的官路,随着大道南下,昨日来报说是浣水镇打听到有夫人一行人的消息。”
“云峰那边如何了?”
“也差不多了。”
见将军不再发问,青崖轻轻退了出去。
李渭微微仰着身子,靠坐在梨木藤椅上,他这些日子以来,只要一合眼,就能想到沈薏环那双含情带怯的水润眼眸。
想得多了,便也开始回想与她成婚这几年,与她相处的种种。
这越想,便越觉得恼火。
虽说他自知自己刚娶她时,并不像他请旨赐婚时说得那般,对她一见倾心,见之难忘。
可他自忖,自己待她可也算不得差,该有的也从不曾少过她,怎得如今一副自己对不起她的架势,恨不得永生永世不来往似的,连他说的话也不信了,不声不响地说走就走了。
他觉着,还是得去亲自问问她。
大抵,她对他可能还是有些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