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回暖,冬深春浅,虽仍有寒意,却已不再那般冷得刮人。
去江州城的路旁,积雪渐融,不大好走,沈薏环坐在马车里,看着马车帘外的光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疏雨说着话。
前日李渭过来,除了他说得那些有的没的,他还提到了有本账册,沈薏环对这账册确是上心了。
只是不知这账册究竟收在了何处。
昨日下午沈明嫣叫人来传话,约她凝光阁二楼一叙,她正好也有些事情想问沈明嫣,便应下了。
到了江州城,刚进凝光阁,便有小丫鬟守在门口,见她到了便笑着说:“姑娘好,沈三姑娘已经在楼上了,您这边请。”
沈薏环看她眉眼弯弯,笑得很是可爱,也笑着问她,“你认得我吗?”
“沈三姑娘是我们的贵客,她说等您到了便引您去寻她呢。”小丫鬟只笑着说。
“你就不怕认错了人吗?”沈薏环一边跟她往楼上走,一边玩笑着说道。
“姑娘生得这么美,自是不会认错的。”
看来往日沈明嫣确是出手大方,连这边生意场都这么卖她情面。
几句话的功夫,沈薏环便来到楼上,小丫鬟轻手轻脚推开面前的门,“三姑娘在里间,姑娘请。”
进屋,关了门,绕开门前的锦绣屏风,便看到正捧着甜汤喝的沈明嫣,她月份也近三个月了,若非衣服穿得尚多,只怕是难掩孕身了。
“三姐姐,进来可还好?你身子不便,下次尽可传个话,到时我回沈府见姐姐,”沈薏环轻声说道。
“无妨,回沈府不大方便,且说话也不怎么方便。”
“五妹妹怕是不知道,那日与你去了碧云寺,二姐刚回沈府便被祖母唤了去,被罚跪祖祠,到今日都没出来,我来前还想去见见她,可祖母身边的嬷嬷守在祖祠外,我便没去。”
沈明语竟然被老太太罚了?
也不知为得什么缘由,难不成就因为跟她一道去碧云寺还愿?
“三姐姐知道祖母为何而罚她吗?”沈薏环走到沈明嫣身边坐下。
“不知,我根本接近不了祖祠,不过我让人去问了问,那天晚间,二姐似是和祖母吵了,气到祖母了。”
“对了,我昨日去见了秦玉。”
说道秦玉,沈明嫣神色有些恍惚,她因着有了孕,如今吃不下睡不好,夜里也担心若是婚事不顺,她未来如何,腹中孩儿又如何,心下实在是焦虑害怕。
这一切虽说与她自己脱不开关系,可也切实拜秦玉所赐。
未婚未嫁,便暗结珠胎,她也知道往后难走,可这些悔意,连着往日在沈家时的骄傲,在昨日踏进秦玉给他那头牌置的院子时,尽皆烧化了个干净。
她当时说明来意,秦玉的人进去通报,片刻后,请她进了屋。
是他授意让人领她进屋的,可刚一进去,屋内情.欲之意未尽,床边锦帐微颤,喘息轻泣之声喑喑入耳,沈明嫣已经人事,不是懵懂少女,自然知道此时是个什么情况。
秦玉竟然让她在这种时候进来,进便进来了,也丝毫不收敛。
半晌她都未曾说出什么来,胸口隐隐有些呕意,沈明嫣抚了抚,扬声唤了声秦公子。
半晌后,她见到秦玉掀开床帐,靠坐在床上,等她自述来意。
提到昨日见秦玉的这桩事,沈明嫣便觉着那股子呕意又网上翻涌,便是凝光阁里燃着的凝神香,也难以压下她的情绪。
沈薏环见她难受,起身要去将窗子开些,被她拦下,“不用,我就是想到昨日那情形有些恶心,缓缓便好,开窗户不方便我们说话。”
方才听她讲昨日那情形,沈薏环听着也是不舒服。
她对沈明嫣其实没什么同情心,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但想着往昔见到沈明嫣时,她都是明媚凌人的,如今落得今日这般,竟然要想法子嫁给秦玉,着实是唏嘘。
“你与秦玉聊得如何?”沈薏环没细问她当日情形,只问她结果。
“他说成婚这事只他父母在意,若是婚后我不插手他外面的这些事,那就成婚。”沈明嫣面无表情地说道,秦玉当时说这话时,那个头牌裸着肩,娇滴滴地偎在他怀中。
她不爱秦玉,可当时那情景仍是万分碍眼的。
“三姐姐作何想?”沈薏环叹了口气,秦玉花名在外,为人她大概也知晓些。
“我答应了,”沈明嫣极是冷淡地笑笑,望向桌上的芙蓉酥,瞧不出表情,“我本就没想着婚后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秦玉说他回家,便让人来下聘礼,这月差不多就成婚。”
这月总共也没剩多少天,这般仓促,实在是敷衍人。
只是沈明嫣月份一天天大了,也没法再拖了。
“三姐姐日后如何打算?”沈薏环斟酌半晌,她本是想让沈明嫣留意一下账册的事,可如今她也不确定这账册到底在不在秦家,更不知日后沈明嫣嫁进去,可还会愿意帮她拿出账本。
若这账本当真记得那般详细,那拿给她,保全的是沈府,不拿,保全的是秦家,沈薏环如今也摸不准沈明嫣对沈府的态度,终是没说给她。
“我听说秦玉母亲,秦夫人身子也不大好,时常卧床,日后我最好能掌了秦家中馈,不再受祖母的牵制。”
“三姐姐是有本事的,日后定能过得好。”沈薏环垂眸说道。
“我若是这月出嫁,你在江州,祖母定会要你回来送我,总之,日后你回沈家时还是要多留心些,”沈明嫣顿了顿,看着沈薏环琥珀色的眸子,笑了笑说道,“莫要也跟秦玉那般,着了道。”
“我记下了,那就愿姐姐一切顺利吧。”
“待二姐姐好些了,你帮我问候下,她受罚,许是也与我有关。”
*
沈明嫣和秦玉的婚事,果然定在了月末。
许多不知情的人都笑着捧场道一句好事多磨,可沈薏环知道,这事实在是牵扯甚广,内里诸多细节,实在让她难以赞上一句锦绣良缘。
听说走聘书时,还出了些波折,不知为何,最后秦家又主动过来换了聘书。
直到沈明嫣婚事当日,沈薏环都没再见过沈明语,不知她如今什么境况了。
从婚宴回到庄子的路上,倒是见到了位熟人。
陈暄。
当日从碧云寺后回来,一别多日,他竟然还在江州。
似是认出沈薏环的马车,他下马过来与她打招呼。
“沈姑娘回城外的庄子吗?”
“陈公子,好巧。”
两次见到他,都是这荒郊野外的,若是巧合,当真是很巧。
“不算巧合,我是特意来等姑娘的。”
沈薏环下了马车,紧了紧外氅,慢慢与他走着,“陈公子何事?”
“我前些时日去问了叔叔,他说他大致确认,你确实是顾叔的女儿。”陈暄声音温和,语气笃定。
“陈公子的叔叔是?”听他这般说,沈薏环看着他微微眼熟的面容,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姑娘想必也认识,叔叔名唤陈沅,行医济世,算得上是医术精湛。”陈暄一笑,温声说道。
竟然真是陈沅的侄子,前次听他说起父亲和叔叔,沈薏环心中便起疑。
陈家这些人还真是执着,安平侯都入土十来年了,还念念不忘追寻,不知是说他们偏于执念,还是该说他们知恩图报。
“陈大夫的医术确实精湛,名副其实。”沈薏环笑笑说道。
“姑娘莫怪,实在是顾叔于我陈家而言意义重大,我知道姑娘心意,日后必不会再提及姑娘身份。”
“谢谢陈公子理解。”
“姑娘客气了,顾叔于我私人来说,更有师徒情分,顾叔的女儿便如同我亲妹,不必这般客气。”
上来便要称兄妹,沈薏环看了他一眼,没再言语,见她这样,陈暄也意识到自己唐突,没再提及这些,转而对她说道:
“姑娘可记得,当日碧云寺外遇袭的事?”
自然是记得的,那些黑衣人气势极盛,可似是花架子,竟打不过沈明语。
“当日遇袭后,我们回到寺内,我曾着人去善后,可回报的人说,有另一波人,将那几人带走了,还交了手。”
沈薏环有些意外,因为当日她并未见到陈暄身边有随从,倒是不知他私下还做了安排,不过那几个中了箭伤的人,竟然被另外的人带走了?
“可知道是什么人?”沈薏环问道。
“不知,这些人应是极擅追踪术,我的人不及他们。”陈暄坦然说道,半点尴尬的神色都没有。
“不过,我瞧着,当日那些突袭的人,似是也没想伤了你们,所以我也没下狠手,”他转头看了看沈薏环,淡笑说道,“姑娘也要留心一些,许是身边人也说不定。”
这些沈薏环也看出来了,不过她只是有些猜测,尚未得到验证。
但心中警醒着是肯定的。
人心难测,似父亲沈庆辉这般,明知她非己生,仍真心待她,如此人品的,当世又能有几人?
想到沈庆辉,沈薏环倒难得地对那位安平侯有了些好奇。
“陈公子,不知安平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薏环轻声问道,什么样的人,能在过世十几年后,仍有许多人为他奔波走访,势要为他洗清污名?
“顾叔,他是真男儿,当年他也不过而立之年,便能守住边疆,赫赫威名传得交战的诸国将士闻之色变。”提到安平侯,陈暄面上也带了些笑意。
“他待我其实很严格,我年少时有一日偷懒,未按时起来练剑,醒来后,被顾叔罚去刷了两月的马厩。”
“他脾气有些急,人虽是有些风流,但确实是我极为敬重的长辈。”
沈薏环皱起眉头,轻声重复道:
“风流?”
如何风流?有多风流?
与自己母亲那桩事,这风流侯爷究竟是本意还是被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