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思殿是徽宗皇帝以前喜欢写字作画的地方,幽静典雅,从文德殿离开后的当天下午,赵钦便准备在这里召见刘琦。
对于刘琦,赵钦一直是怀着极大的好感的。
在历史上,此人不仅是将门之后,且忠义有加、骁勇善战,被称为“中兴四将”之一。
更何况,他的骑兵昨日还在东华门处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助刘琦剿灭了恽王所带领的皇城司士兵。
实际上,昨日东华门一战,二人已经相互见过,只是当时刘琦身着盔甲,且天色昏暗、时间匆忙,而赵钦又无心他顾,所以并未仔细观察过刘琦。
也正因为此,赵钦格外期待今日和刘琦的正式见面。
为此,他还特意让朱拱之准备了东京上层社会时下最流行的一种名为“小槽珍珠红”的美酒。
连盛酒的酒具,都是用玛瑙做成的酒盅。
赵钦在睿思殿刚刚坐下没多久,朱拱之便轻手轻脚地打起珠帘,走到正在欣赏徽宗书法的赵钦面前,小声唱到:“官家,刘琦宣到。”
赵钦转过身来,只见御案下首站着一位身形欣长,身材健硕却又精瘦的男子,此人虽然身着文官紫袍,但却依然难掩自身由内而外所散发出的那种武将独有的睥睨气势,只是不知为何,神情看起来略有些落寞。
赵钦在打量着刘琦的时候,刘琦也低着头正在思索今日官家所为何事召见他,昨日的一场所谓的恽王谋反之战,让刘琦此时对赵钦多少有些戒备之心。
刘琦虽武将出身,却天资聪慧,善于揣度人心,年轻的时候,便能在鱼龙混杂的上京城内混的风生水起。
在汴京城内,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对他都是赞不绝口。甚至是普通的百姓,一提到刘琦这个名字也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有巴”。
早些年,徽宗对他也格外看重,一直将其视作自己的亲信之人。
此外,许是又加之在京城待得久了,所以刘琦对朝堂之上的这些个微妙出入看的亦是透彻。
因此昨夜从东华门离开之后,刘琦就预感到大宋的朝堂也许要换人了。
早晨他虽因事,并未去文德殿,但是也已经听说了具体的详情。因此他深知此刻在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年轻人,已非昨日之太子,而是今日之官家。
所以打从一进到这睿思殿时,刘琦就一直保持着一种非常谨慎的姿态,决心要小心回答赵钦接下来的问话。
不过饶是如此,他仍然还是忍不住好奇的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在御案之后坐着的那个昨日里杀伐果断的年轻官家!
于是,他的目光便和赵钦那略带笑意的目光接触到了一起。
“卿许久未曾回西北边防军了吧?”
赵钦莞尔一笑,用谈家常的口吻亲密问道。
刘琦点了点头,作出了肯定的答复。
事实上,距离他上次回到西北边防军驻地渭州,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有五年之久。
那一次,他还是受徽宗皇帝的指派,去渭州说服西北边防军统帅种师道答应联金灭辽一事。
想来那应该是他最为风光的时刻了吧,以一己之力,从大局、从细微之处、从自身箭术、武艺等各个方面,说服并打动了以保守著称的种师道,最终不负圣恩。
可是后来事情的演变,和他所想的却完全不一样。
几十万大军,被辽国几万人追的丢盔弃甲,无数大宋的好儿郎白白丧命。
而且更令刘琦感到后悔的是,这次所谓的“海上之盟”反而让之前从未敢对大宋这个庞然大物有过任何非分想法的金国,彻底看清了宋军的真正战力。也因此在之后的战利品瓜分时,很是强势,甚至留下了攻宋的后患。
刘琦时常会问自己。
这一切是否怪自己当时太过执着呢?
如果当日听从了种师道的话,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而最令刘琦感到寒心的,是太上皇一味求和的态度。
所以,在此之后,刘琦的一腔热血也逐渐冷却,他对朝堂和军政之事,也不再关心,实际上,有童贯在,他也没有了关心的资格。
想到这些往事,刘琦脸上不禁又浮现出一丝黯然之色。
“联金灭辽后续之事,非卿之过,乃太上为奸臣所惑,用人不当,且金国出尔反尔,卿大可不必为此事太过执着。”
刘琦一愣。
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家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在此时忽然提起这件事,而且又说出这样一番安慰的话来。
对于一名忠君爱国的将士来说,皇帝宽慰的话,总是有着最好的效果。
刘琦感觉自己的胸膛内似是被一道火花所照亮。
五年了!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活在对那件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事情的后悔情绪里。
海上之盟,联金抗辽,收复燕云十六州,建功立业,当时他就是怀着这样的豪情去的渭州啊,当年他也是满腔的热血啊!
刘琦眼中似有泪花闪烁。
“若非臣急功近利,我大宋也不会无端损耗如此多的好儿郎,还被那金人欺侮。倘若我当时能劝阻太上皇的话……”
“太上皇一心灭辽,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成就无上功绩,本意并无不妥。只是他太容易动摇,于‘战’、‘和’之间反复横跳,圣前又有王黼、童贯等人指手画脚,即便是卿当时有意劝阻,太上怕是也听不进去,这件事错也不在你。”
“臣,谢官家体恤。”
刘琦深深地对着赵钦作了一揖。
赵钦忙从御案后走出,搀住刘琦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如果我想让卿再回渭州一趟,不知卿可愿意?”
刘琦心中一动,但仍面色如常地看着赵钦。
赵钦让刘琦在旁边坐了下来,自己也重新坐回御案之后。
“卿想必也已有所耳闻,如今金国在我大宋边境频繁调动兵马粮草,有意染指我大宋边境。我今日已下诏,令人警示西北边防军,要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同时传旨种师道抽调一部分兵力,派往山西、河北等地,只是眼下还缺一个领兵之人,我有意将此事交于卿,不知卿可愿前往?”
一道异常的光彩突然从刘琦炯炯有神的双目中迸发出来。
他早就厌倦了这东京城内虚无的繁华和奢靡,他所向往的一直都是那马革裹尸的疆场,而从来都不是锦衣玉食的官邸。
以前,徽宗明面上虽宠幸他,私心里却一直也将他视作制衡他那个节度使父亲的人质,不肯外放。
如此,刘琦妄有一番冲天之志,却被徽宗用一条富贵的软链子牢牢地锁在了这上京城中,当了这么多年供徽宗摆排场用的摆设品。
赵钦刚才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正合了刘琦的心意,刘琦甚至罕见的因为一句话而感到有些兴奋和激动。
他恭敬地回答道。
“陛下差遣,臣敢不用命!”
赵钦面露喜色,立即草草拟了一道诏书,然后将诏书直接递给了刘琦。
待刘琦接过诏书后,赵钦又郑重地叮嘱道。
“对于卿的能力,我有着十足的自信,今日之决定,我未曾有过丝毫的犹豫。卿此去当如鸟上青天、鱼回大海,尽可尽情挥洒。只是切记,此番事意义重大,关系我大宋边疆安宁,望卿能察我心意,成此大事,我在宫中自会日夕盼望佳音。”
刘琦单膝跪地,亦是郑重回道。
“绝不辜负陛下之所托!”
于是,刘琦便带着赵钦的期盼从汴京城出发了,同时也开始了他戎马疆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