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喻楠工作的地方,就在C城市里的大学,也叫C城大学。
她和这所学校也挺有缘分的,她的本科正是在这里读的。
和其他大学教授一样,她手里也经常会有科研的项目。
不过因为她的专业是历史,文科性的。
比起理工科,项目也并不多,算是一个比较清闲的职位了。
她的父母就是希望他们的女儿找这种工作。
从喻楠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他们就在喻楠的身边耳提面命,告诉她,做一个大学教授多好,空闲的时间有多么的充足,社会地位又有多高。
喻楠小时候会有些疑惑地问他们,‘我要这么多空闲时间做什么?’
彼时喻爸爸和喻妈妈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尚没有生二胎的想法。
他们很是理所应当地回答她,‘当然是陪我们了啊,你工作的时候,我们不就老了吗?你不应该多陪陪我们吗?’
年幼的喻楠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现在喻楠都还记得,幼小的她心里想的是,那可真糟糕。
喻楠下了课,抱着课本和电脑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路上有些学生和她遇见了,有些害羞地与她打招呼。
喻楠对他们笑了笑。
C城大学的绿化很好,尽管学校的建筑和设备都有些老旧了,还是去年,所有的教室才安装上空调。
但是人走在走廊上时,手边便是探出头来,和人打招呼的树枝。
如果人愿意,还可以和树枝握一下手。
C城大学里的树基本都是常绿科,如今秋天了,树枝上没了绿芽嫩叶。倒也不是光秃秃的,偶尔会有几片宽厚的绿叶挂在上面旋着,懒洋洋地看着过道上的来人。
“老师――喻老师――”喻楠准备下楼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学生在背后喊她。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这是个女孩子,喻楠上lecture那种大课的大一新生。
“你好,有什么问题吗?”喻楠退到楼梯的一旁,以免挡了别人的路。
学生看着喻楠有点犹豫,她的脸上显出一种含羞,“……没什么问题,就是老师,我想问一下……可不可以加你的微信啊?”
她看喻楠有些惊讶的样子,连忙补充一句说,“就我……我对历史很感兴趣,有时候想问点问题。”
她话音刚落,走廊上一些路过的学生也刻意放缓了脚步,朝喻楠,和问她要微信的学生身上,投去视线。
若是其他的老师,多半就同意了。
但是喻楠并不打算同意。
她比较注意保持自己与别人的距离,而且教书是她的一项工作,喻楠不希望工作会无孔不入,侵扰她的私生活。
况且她也很少用手机,工作上的事情多是邮件解决。
“不好意思,同学,我一般不用微信来处理这些工作上的事情,”喻楠说,“如果你有问题的话,可以发邮件给我,每周四的下午16点到18点,这个时间,我会专门用来回复学生的问题邮件。有什么很急的问题的话,可以在邮件上和我预约见面的时间。”
女学生有点失望,不过她也知道学校里有些教授很少会对学生开发微信添加的,“那好,谢谢喻老师了。”
喻楠点点头,她看了这个女学生一眼,好像在学校的历史学院见过,“你是历史专业的吗?”
学生嗯嗯点头,“对!我是今年历史学院的新生!”她看着喻楠有点不好意思,“暑假自主招生的时候,有一个群面,老师你也是群面的老师之一!”
喻楠这才想起来。
难怪这个学生看起来有些眼熟。
“老师,我特别喜欢你!我觉得你上课特别认真,讲的也很有深度,而且,而且……”学生脸微红地说,“而且我们都觉得你很好看,我特别喜欢你!”
喻楠笑了笑,道谢,“谢谢,那你学习要更加加油。”
学生的年轻嫩白的脸已经有些激动得通红了,她点点头非常认真,“一定的,老师,我的目标就是成为您这样的人!”
喻楠闻言脸上的微笑不变。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那好的,加油。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应该还有一堂课吧?我就先不打扰了。”
学生嗯嗯两声,和喻楠告别。
喻楠抱着书继续走。
她走到教学楼前的花坛时,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个学生。
那个孩子看起来青春又有朝气,瓜子脸的一双眼睛明亮又清透,她的头发有点蓬松,随意地扎成马尾甩到脑后。
想要喻楠微信的学生从来没少过,不过像她这样风风火火,一追上来就直奔主题的还是少数。
大部分学生还是要装模作样问喻楠几个很基础的问题,尝试和她攀谈过后,再问微信的事情。
是一个朝气的一个女孩。
就算是只和这个女孩短短地交流了几句话,喻楠也能从中感觉到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这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喻楠绕过圆形的花坛。
这个花坛也是有一定的岁数了,花坛的坛身都是碎的瓷碗粘上去的,碎片上偶尔有些青花花纹,看起来也不丑。
只是,成为她这样的人。
那大可不必。
喻楠嘴角的笑渐渐淡去,想画在长河里褪色。
她轻轻地垂下眼。
秋天的阳光要白一点,透过叶与叶的间隙印在喻楠的脸上,把她的脸照得有几分不真切。
喻楠黑色的头发上全是跳跃的阳光。
她从来不觉得,她有资格成为‘别人想成为的人’。
刚刚那个女孩,喻楠猜她肯定性格开朗,人缘不错,生活上也积极主动。
说来也好笑,刚上大学时的喻楠想成为的,大概就是和她一样的女孩。
那时的喻楠,沉默、阴郁、少有言语,心里只有煎熬和痛苦。
如果不是她的一身皮囊尚且还过关,肯定很多人都会认为她有病。
时间仿佛错位了,喻楠曾经想成为的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兴高采烈,又充满钦佩地告诉她,‘我的目标就是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穿过时间的长廊,也是在这个学校,这个走廊,这个拐角处,喻楠在女学生说这话的一瞬间,好像看见了才十八岁,刚步入这个学校的自己。
她面无表情,神情冷漠又疏远。
十八岁的她好像是感觉到喻楠的视线,用一双清冷得冻人的眼睛和喻楠对视了一瞬。
而后,似乎是什么都没看到,她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喻楠看着她抱着一本书,如同一抹倩影,穿过了女学生,也穿过了喻楠,沉默地离开。
最后消失在楼梯间。
十八岁的喻楠会去往哪里?
是去下一节课的教室,预习课本,是图书馆的自习室,完成作业,还是寝室的洗漱间,再冲一个澡?
是一条未知的小路,还是一条光明大道?
喻楠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把书本放了下来。
她坐在座椅上,打开电脑,准备提前处理点邮件。
喻楠的办公室是私人的,空间大,配套设施也完善,学校并没有亏待她。
尽管喻楠在教授里年龄不算太大,但是她在C城大学里,也算是教授级别中较高的那一类了。
有时候去一些重点高中宣讲招生,招生办的都会给她发邀请函,希望她出来撑撑场子。
喻楠撩了一下垂到脸颊旁的黑发,把它们别到耳后。
她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认真地办公。
喻楠是一个很专注的人,一旦她投身于一件事情,她就能摒弃一切外部的干扰,专心致志的全身心投入。
这大概也是她能做科研的原因。
喻妈妈以前也说过,喻楠小时候就很沉默,她不喜欢和小朋友玩,也不喜欢粘着老师说这说哪儿。
她往往是一个人坐在沙堆里,一动也不动地看手里的沙,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直到下午一点多钟,喻楠才把邮件清理干净。
她下午还有一节课,上完她就能够回家了。
喻楠关上电脑,打算去学校的食堂,把午饭吃了。
正巧,她放到旁边的手机亮了屏。
喻楠把它拿起来,上面的来电人赫然写着两个字:
“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