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灯光太迷离，之后很久的某天赵倾云才又完整地听了一遍，韩南风描述的那个初见。他一开现便是温和有礼的绅士，而赵倾云凶得很。那时她刚得知陈绍和苏雪竟然是一对，两人太般配了，般配到她哭了。

　　 几个年轻军人坐在草地上修整，听到哭声，好奇地看了过去。韩南风作为队长，非常绅士地上前递了帕子给她，问道：“小姑娘，你怎么了？”

　　 小姑娘？赵倾云抬头，这个年轻的声音果然是个毛小子的，自己一脸稚嫩，还敢叫别人小姑娘。她反问道：“关你什么事啊？”

　　 韩南风一时有些语塞，这个女孩子这么漂亮，还这么凶。赵倾云起身走，韩南风在后面叫道：“小……你的钥匙掉了！”

　　 赵倾云气呼呼地转身回来，一把夺过，问道：“你几岁了？”韩南风有些错愕，如实道：“二十岁。”好吧，的确是比她大，可那又怎么样啊？凭什么陈绍要把她当小妹妹，想想她就委屈。

　　 赵倾云道：“我刚好二十一岁，才不是什么小姑娘，你要叫我好姐姐！”

　　 旁边一阵哄笑，“队长魅力不够啊！”“要叫人家好姐姐！”韩南风窘迫，他接触的大多都是爽朗的男性，家里的姐姐们也都温婉安静，他第一次见这么凶的女孩，一时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注意到手里有东西时，那个女孩已经走远了。她夺钥匙的时候没注意，上面的红穗子断了一截在他手心里。

　　 如此不愉快的经历，韩南风竟然记在了心上。赵倾云确实早已不记得他了，那晚灯光晃动，他红着脸表白，又提及初见，赵倾云还是不记得。他甚至还留着那半截红穗子，鲜红如初，可见他的珍藏。

　　 赵倾云更加慌乱了，是那种做了错事的心虚、不安和惶恐。

　　 “我……我可担不起你的喜欢，你是英雄，我就是……女流氓，对，害人精！”陈绍骂她是害人精，她开始不服，现下又相信了，她竟然把人家正直的韩队长都带坏了。

　　 韩南风上前认真道：“你就是个好姑娘！我喜欢你！”赵倾云不敢看他，躲闪着，第一次被男人如此郑重地表白，她的心跳很不正常。

　　 他忽而抓住了她的手，说道，“赵倾云，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虽然我陪伴你的时间会很少，但我一定会做个好丈夫，给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嫁给他？赵倾云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和求婚弄得不知所措，紧张恐惧之余还不得不承认有些甜蜜惊喜。

　　 但她还是想不通韩南风怎么看上她了，有些不着调道：“我……我有很多男朋友，我私生活混乱，花钱大手大脚，还会抽烟，各种不良嗜好，你不介意吗？”

　　 韩南风道：“你胡说，我不信！”赵倾云心想，这也太理智了吧。她继续努力抹黑自己，“有什么不信的？呐，你看到没，我刚才都是故意亲你的，我靠这一招骗到多少像你这样又帅又有钱的少爷！”

　　 “我愿意给你骗，一辈子！”

　　 “可我不愿意，我不太喜欢你这个类型的，我喜欢的是……高，帅，有钱，有身材，浪漫又深情的！”

　　 韩南风轻轻一笑，“你说的不就是我吗？我，一米八五，还算高，你刚才还说我帅......”

　　 “……”

　　 “倾云，我喜欢你！”韩南风继续表白，乘胜追击的道理他很清楚。赵倾云罪恶感加重，有些气恼，“别，我最讨厌别人跟我表白了，我告诉你啊，我前男友可多了，你也不怕头顶一片绿？”她觉得没有男人受得了这个，何况这样的钢铁直男。

　　 “不，你是个好姑娘！”

　　 “我不是！”

　　 “是！”她无论说什么，韩南风都不信，他有着精准的判断力和洞察力。

　　 赵倾云翻了脸，神色凛然道：“可你不是好人！你故意骗我，就是想睡我是吧？”

　　 韩南风一脸正直地点头，“想！但是更想听你答应我，喜欢我！”

　　 “啊？”赵倾云欲哭无泪，这人软硬不吃，就是盯上她了，她觉得这样下去，她要投降了，“你……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就是喜欢！”韩南风轻抚着她的双肩，说道：“我这次只有三天的休假，我家里人不知道我休假了，我……特意回来找你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明明是不善于调情的男人，却对她说了这么多表露爱意的话，字字认真，承诺一生。赵倾云要心软了，她最后还是狠心说道：“我买好票了！我明天走。”爱情来得太快，让人有点儿悔不当初。

　　 “那我陪你回天津去！”

　　 她彻底无话可说，不喜欢他吗？也不是吧，韩南风比陈绍好一万倍，可是她还是放不下那个混蛋，即使她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

　　 “倾云，你喜欢陈先生对不对？我知道你骂他，气他，都是因为在意他，可是他已经结婚了，他是很好，可是功利心太重，他配不上你的感情！”韩南风虽然没有经历过感情，但赵倾云任何细微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她喜欢的是陈绍。

　　 赵倾云不想听别人提陈绍，她才不会喜欢那个混蛋。她有些生气道：“那你呢，你又好到哪去了，见色起意而已。”她虽知他品性，还是忍不住贬低他来逃避这突如其来的爱。

　　 “我是真的爱你，很爱，倾云……”

　　 “我要睡了！”她迅速躺倒床上，背对着他睡觉。他静默了好一会儿，轻叹了一声，“倾云，我不会逼你的，今天和你说的都是心里话，你不要有负担。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那晚，赵倾云和今晚一样无眠。那时是心动，如今只剩凄然。韩南风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却留她独自在尘世人间履行这句誓言。

　　 恨不能遗忘，恨人世无常。

　　 赵倾云一夜没怎么睡，但她习惯早起跑步。有些习惯一但沾染，和爱上一个人一样，是一生一世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赵婧妍起不来那么早，赵倾云买了早餐回来，赵婧妍还没有睡醒。她不喜欢赵婧妍这个颓废的生活方式，叫了她起床。

　　 赵婧妍突觉幸福，这是赵倾云第一次叫她起床吃饭。她麻利地爬了起来，笑嘻嘻道：“姑姑，早上好。”赵倾云没搭理她。

　　 两人吃过早饭又去了拆迁办，所有的流程都异常顺利，很快就完成了手续交接。赵倾云签字的那一刻，心中一痛，有些手抖。她的笔一落，那个房子将变成废墟，关于他的一切更少了。

　　 “姑姑”，赵婧妍看出赵倾云的心痛，她抱了抱她，“姑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赵倾云眼睛一热，嫌弃道：“那我岂不是要被你烦死了？”想来二十多年来，那些东西也失去了主人的气息，但赵婧妍青春灵动，会说会笑，她才是队长留下的最好的礼物。

　　 赵倾云签完字，眼眶湿热，赵婧妍故意跑开了一会儿。

　　 两人出了乌桕街，世界的光彩鲜亮了些。赵倾云突然想到昨晚赵婧妍说要和她男朋友吃饭的事，便问道“对了，不是说要和你男朋友吃饭？”赵倾云一问，赵婧妍有些退缩，“姑姑，如果我男朋友跟你想的不一样，你会很生气吗？”

　　 赵倾云看了看赵婧妍，肯定道：“会”。

　　 赵婧妍只说吃饭，陈慕以为单她一个，他看到赵婧妍身边有人时，不自主地将手里的东西往后藏。真是失策，他路过一家商店，瞥见橱窗里的兔子玩偶神似赵婧妍，便顺手买了下来。他不该拿下车来的，现在他一个大男人拎着只粉粉嫩嫩的兔子玩偶见人，这尴尬不低于上次救护车事件。赵婧妍真的拉低他的情商了，以前钟依晴在街上哭闹着要这些玩偶时，他都不好意思买的，更别说拿在手里了。

　　 赵婧妍看到陈慕神色不自然，侧身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忍不住笑了。陈慕走近，看到赵婧妍身边的人，似曾相识，她和赵婧妍很像，他不敢称呼。

　　 赵倾云看到眼前的男人，和十年前一样，她一眼就认出他是陈绍的儿子。她有刹那的惊慌，但见他和赵婧妍眉目传话，想来他就是今天要见的人了。许是昨天经历了生死疼痛，赵倾云很快平静下来了。

　　 赵婧妍见两人都不说话，主动道：“这是我姑姑。”

　　 陈慕还没有说话，赵倾云笑道：“原来是阿慕啊。”赵婧妍诧异，陈慕已经想起来了，他说：“还没有好好谢过当年姑姑的救命之恩。”

　　 陈慕看着和模样十分相像的姑侄两个，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十年前在北边救他的人就是赵倾云，难怪他会把她和赵婧妍混淆，她们真的很像。

　　 那年他刚到北京，董家的人尾随而至，对他下手。他毕竟年轻力弱，受了伤，趁着天黑逃了。赵倾云救了他，她从雪堆里将他拖出，很是温柔地擦干净了他的脸，她问：“你是......阿慕？”

　　 既然陈绍和赵倾云是认识的，但陈慕还是很奇怪，为何赵倾云能一眼认出他来，这也太偶然了。不过，他没有赵婧妍脑洞大，这些事情他不太在意，也无心揣测。

　　 赵倾云没有发脾气，赵婧妍有些惊讶，她之前竟然见过陈慕。难道陈慕说的十年前就见过她，其实说的是赵倾云？

　　 陈慕问道：“姑姑什么时候来苏州的？”

　　 赵倾云淡然一笑，“昨天来的，吃完饭就走。”

　　 陈慕道：“我送您。”赵倾云点了点头，看得赵婧妍以为是在做梦。她忍不住提醒道：“姑姑，他是陈慕......”不是说不让搭理姓陈的吗？这不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赵倾云似乎听到了赵婧妍的腹议，转头对她道：“既然我的话你也不听，就当我没说过吧。”赵婧妍“哦”了一声。

　　 陈慕有意无意地将小兔子放在赵婧妍伸手够得着的地方，她果然满脸欢喜地抱在怀里，得意地看着他。

　　 赵倾云见到陈慕对赵婧妍宠溺又温暖，她想赌，赌陈慕更多的像妈妈，不会和爸爸一样混蛋。赵倾云似乎对陈慕印象不错，赵婧妍之前种种担心都烟消云散了。

　　 她开心地给陈慕夹菜，给赵倾云夹菜，这两个人是她的至亲至爱。

　　 看赵婧妍这一脸傻样，赵倾云忍不住道：“阿慕，你要保护好她。”陈慕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我一定会对婧妍好的。”赵倾云点了点头，“吃菜吧。”

　　 赵倾云也不会想到多年以后，故地重游，还有这么一顿让人意想不到，感慨万千的饭局。两个年轻人情意正浓，赵倾云忽而发现自己老了，此生大半时间已逝，此生多寒凉，旧梦终难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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