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其实吃的也不算是冷场。
因为沈浩然和郝佳米的存在――沈浩然很爱好说话,好像还是上学的时候那个开朗乐观的小胖子,郝佳米就是什么话题都能接上回一句。
邱遇枫也偶尔跟着说一句。
反倒是桌上的其他两人,一个沉默,一个低头吃饭。
沈浩然也觉得这气氛不是那味儿,主动给他们找话题说,“合着你们仨当初都是临江一中的呀,我之前还以为你们三个认识呢,不过以前的时候,我们班同学都八卦江言琛这种学神怎么来我们那儿了……”
江言琛没接话,倒是顾星洛抬眸看了他一眼。
江言琛就坐在她对面,姿态微微放松地靠坐着,他今天穿的依然很休闲,眉眼之间神色很淡,仿佛别人问的不是他。
“江总以前也在我们隔壁班,要是来找星洛那次,我都不知道他也转去了青昭,”邱遇枫给顾星洛盛了一碗汤,仿佛无意地说,“毕竟之前只听说过,江言琛要转去燕京来着。没想到是去了青昭。”
顾星洛也不是很清楚这个件事。
当时确实很疑惑,江言琛怎么会放着省重点中学,也转到了小城市青昭市,青昭中学甚至也算不上什么重点中学。
但那时,江言琛住在他的小姨家,所以似乎也挺顺理成章的。
所以顾星洛也犯不上自作多情什么。
邱遇枫这么一说,顾星洛也确实觉得当年江言琛转到青昭挺突然的,,毫无征兆,甚至青昭也不应该是他考虑的转学地点。
毕竟如果真的要转学,江言琛的舅舅也在燕京,那应该才是更好的选择。
眼下江言琛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这几秒里还是挺尴尬的。
沈浩然打圆场,“世事难料嘛,我还以为江言琛清华毕业就留在燕京了呢,这不是还来了淮川。”
“这倒也不好说,我前几年在临江打了几次比赛,哪一年来着……”邱遇枫似乎想了想,“哦,三年前,在岳峰路,我看见江言琛了。要不是看宋时轶发的,我还以为江言琛没去清华,去了临江大学呢。”
也倒不是邱遇枫刻意记得,而是江言琛那身高长相在哪里都是分外瞩目,当时校队的车子开过去,邱遇枫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回头又确认了一眼,的确是他。
篮球比赛持续了几天,晚间的时候去临江大学附近的篮球馆训练,出来的时候,似乎又看到了江言琛的身影。
邱遇枫挺奇怪,但比赛时间严苛,也没什么多余的空闲让他转移注意力。
“没什么,可能是路过。”江言琛语气很淡地回应,自顾自地倒了杯水。
“路过岳峰路?那边可是大学城。”
“是么,”江言琛有心不回,“不太清楚。”
顾星洛用勺子戳着面前上的慕斯蛋糕,戳了几下才吃了一口。
慕斯的味道很淡了,吃着味同嚼蜡。
她面前的杯子上折射着江言琛的剪影。
岳峰路的确是在大学城附近。
临江市的几所大学主校区都挨着,临江大学,临江外国语,临江师范,全都在同一条街上。
区别就是,前两个是重点大学,临江师范双非,只是个普通一本。
也是顾星洛的大学。
“星星你呢,那几年过得还好不?”沈浩然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我们星星女神这么漂亮,肯定很多人追。”
“过得还好,休了一年学,”怕再问,顾星洛又随口补了一句,“没什么事情。”
“噢,噢……”
“你一大男人这么八卦。”郝佳米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沈浩然又把话题带了过去。
无非也就是聊了聊这些年同学们的变化。
到七点多的时候几人吃完了饭,邱遇枫临时接了电话,队里要突击血检尿检,也只能临时结束了这场饭局。
沈浩然还挺遗憾,以为能一块儿再去换个场子聊聊天。
郝佳米和顾星洛就去门口送送他们。
江言琛到也没多说什么,把他们送到了楼下后,让应林帮他们准备了车子,说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走了。
“哎,行。”
沈浩然看着江言琛回身进去的背影,想说点儿什么。
话还是咽回去了。
江言琛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却又好像比以前更冷了点儿。
他总是那么沉默的一个人,身影没入黑夜。
其实沈浩然一开始对江言琛的了解还并没有那么多,江言琛这种天才学神更像是活在梦里的人物。
在他眼里,江言琛跟那个年龄的男孩子都不一样。
他永远矜冷清傲,成绩永远第一,甩出第二名一大条街,繁忙的高中生活,还能被学校老师拉去参加比赛。
那个时候宋时轶也不太靠谱,吹水的时候说,“知道我大哥这是什么么,这是天才之病,爱因斯坦知道吗,我亲自单方面封他为21世纪行走的爱因斯坦中国分坦。”
当时沈浩然听着可崇拜了,尤其是宋时轶如数家珍,在江言琛沉默刷题的时候,他跟讲单口相声似的不着调的吹水。
江言琛听烦了,就抬脚踹他椅子。
沈浩然就是单纯的非常崇拜他。
直到后来。
高二下学期,江言琛就收到了保送资格,但他没去。
班里的老师还都苦口婆心的劝。
江言琛态度挺明确,就是正常参加高考。
传出去,沈浩然深以为然――学霸是想亲自凭成绩实力考进去。
沈浩然更佩服了。
再后来。
高三的时候,学校的老师给江言琛报了数学奥赛,江言琛自己报了编程。
都轻松地拿了一等奖。
再后来,高考成绩出了,大家开始填志愿了,通知书下了。
学校里炸锅了。
那年的高考状元出在了青昭市。
他们几个人回学校的时候,班主任那个瘦小的老头都激动哭了。
那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收拾东西前往了读大学的城市,沈浩然也觉得可能以后自己没有机会再见到他高中时期的偶像了,于是打算去找江言琛签个名留念一下。
结果撞上了宋时轶,宋时轶脸色不太好看,有点咬牙切齿的。
沈浩然跟着过去。
青昭市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场雨,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天也一阵阵凉了。
江言琛就那么站在青昭市火车站的门口,倔强固执地等在那里。
他像是淋过雨了,身上的衣服微皱,脸色也有些发白。
沉默地看着火车站的出口,脊背也微微弓着,像是已经很不舒服了。
“草,我他妈的劝了一天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他妈的等待戈多也没这个等法吧?沈浩然,要不你和我把他拖回去吧?”
“他……他怎么了?”
“犯病了。”宋时轶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犯倔的时候十头驴也拉不动。”
就那两天。
沈浩然天天过去。
江言琛依旧沉默地看着出口,在一趟火车停靠,行人陆续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才多了一点神,实现一转不转地盯着人群,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
火车又开始报站了。
周而复始,往复循环。
从天明,到薄暮渐熄,到夜深如墨。
江言琛固执地站在那里。
宋时轶从激动到跳脚,到咒骂,到拿着矿泉水塞给他。
宋时轶有一回还气哭了,“你想活活等死自己是吗?”
第三天的时候,雨停了,太阳升了起来,天气重新热回来。
江言琛终于脱水发烧,倒下了。
江言琛去外地培训的姨妈终于赶了回来,把江言琛送去医院,热感冒、脱水、中暑,低血糖。
几人守着他,江言琛醒了之后,更是一言不发了。
沈浩然去上大学前来看了一次。
江言琛只是沉默地躺在病床上,别开视线。谁也不看,谁也不理。
沈浩然第一次觉得,那么矜冷骄傲的江言琛。
像是突然垮掉了。
就像一个,本来满是裂痕的玻璃,有一天,或许只是因为一场雨,又或者只是因为风吹了一下。
就碎成了一地残渣。
-
沈浩然收回了思绪,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胖子。”郝佳米还不知道沈浩然在想什么,用胳膊肘戳了戳他。
“没,想起了一段悲伤的往事。”
“怎么,网恋被骗钱了?”
“想起了高中毕业的时候,江言琛淋了三天雨住院的事儿,”沈浩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觉得,我偶像从那一天开始,整个人都变了。”
“……”
“变的比以前更沉默了。”
沈浩然又唉了一句,后知后觉怼郝佳米,“草,瞧你丫说的,我网恋被骗钱的时候不就找你哭了一天吗,至于记我这么多年!”
郝佳米哈哈大笑。
恰好这时车子来了,邱遇枫得回去做血检了。
顾星洛盯着一处地方发呆,瞧见停在眼前的车子,她清了清嗓子跟他们告别。
邱遇枫得上车了,郝佳米和沈浩然去后备箱那里放箱子。
邱遇枫又站在顾星洛的身前,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顾星洛抬眸看他,眼神仿佛疑问。
“也没什么,祝你以后顺利吧。”
邱遇枫想了想,又故作轻松的说,“挺伤心的,我还以为你起码记得我呢!结果还是忘了。”
“是吗。”顾星洛只是礼貌客气地笑了笑。
邱遇枫也笑笑,转身上了车。
然后对她挥挥手。
“回去吧。”
顾星洛嗯了一声,等着郝佳米过来一起走。
车子启动,邱遇枫往窗外看了一眼。
看到了坐在一楼大厅里,靠窗位置的江言琛。
他只是总晚一步。
从那年高中,他是最后一个知道顾星洛转学去了青昭中学的,他翘了一天训练坐车去找她,脑子一热做的决定,结果一路上都没想好说什么。
是说,我来跟你说再见。
还是说,你怎么转学去青昭了呀?
又或者,你以后还回来吗?
火车一路颠簸,邱遇枫到青昭中学的时候是黄昏时刻了,是晚自习前的那时候。
漫天淡紫色深蓝色的晚霞,教师的窗户开着,晚风吹拂过蓝色的窗帘。
顾星洛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安安静静地写作业。
青昭市的校服是白衬衫和黑色的长裤。
顾星洛扎着马尾,一双弹钢琴的手漂亮。
而她身边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江言琛同样一言不发地做着练习题。
前面的同学都在三两的说话。
蝉鸣,夏风。
邱遇枫气喘吁吁,脑中回想起来的时候问的。
“同学,你知道琴房在哪吗?”
“琴房?我们学校没有琴房啊,你找钢琴吗?钢琴在隔壁楼一楼音乐老师办公室里放着。”
邱遇枫只知道顾星洛那么喜欢弹钢琴。
在临江一中的时候,每天放学后都出现在学校的琴房。
琴房的一侧就是篮球场和操场。
琴声时而婉转轻快,时而激昂。
那么喜欢弹钢琴的顾星洛,又是怎么会跑到了没有琴房的青昭中学?
但邱遇枫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他只是看到江言琛坐在她身边的时候。
就知道自己来晚了。
甚至七年后更是如此。
又或者更甚至,这七年里也是如此。
七年里,江言琛是否,又一直在顾星洛的身边?
也许根本不是他来晚了,而是江言琛从来没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