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雨水
天将化雨舒清景,萌动生机待绿田。
寒江府历来是个繁华地界,因着有河流穿城而过,比之南塘的景致也不遑多让,春光来的也比其他地方要早一些,暖和的地方,桃花已经开了几树。
花颜被圈在府里读了好几天的书,这一日刚刚走进书房就看见玉泽拿着刻刀正在做什么,一时好奇的走过去问,“这是什么?纸雕?你竟然还会这个?”
玉泽拿着刻刀的手不停,应了一声,“明日就是花灯节了,我想着你来了寒江府这么久还没出去过,可要去逛逛?寒江府和南塘的习俗或许是有所不同的。”这话问的很随意,似乎是不在意她的答案的。
花颜却被他手上的纸雕花灯吸引了目光,“好啊,这么些天在府里我也待得有些倦怠,出去玩当然好了!”
玉泽也不看她,放下刻刀,拿起桌上的毛笔染了朱砂着色,“原来这几日的课程已经让小学子觉得倦怠了吗?为师可真是要伤心了。”语气里似乎真的有些伤感。
花颜抿着唇细细看了看他的神色,却一转身坐在一旁拿出书本去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附和他。
这么些天了,她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位世子哥哥的性子,爱骗人,装可怜,心眼可多了。大约南塘的莲蓬都没他的心眼多。这般想着花颜忍不住笑了笑,勉力忍着还是笑出声来。
一旁原本就是分心上色的玉泽见此,微微挑眉,叫了一声“阿颜”,等花颜应声转过头来,他手里的笔却点在她眉心,那一点朱色映衬着雪色的肌肤,倒让他想起一些旧事,眼里的神色几变,唇角却还是含着笑,“果真是熟识了,也不叫世子哥哥了。”
花颜却不敢动生怕他手里画笔乱动弄脏了脸,嘴上却不愿意输,赌气道:“先生这是干什么?”
“笔上还剩余些颜料,不能浪费。”他如此说着,笔尖轻轻扫过女子眉心,专注的勾勒着图案,花颜被他认真的神色蛊惑,一时僵硬着身子不知做些什么。
光影洒在玉泽专注的侧脸上,把他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两边,他似乎很专注地在勾勒花钿又似乎隔着这一点朱红在看什么更沉重惨烈的过往。
那双浅碧色的眼睛里映着光,光却似乎照不进去,只在水面浮上一层潋滟。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着开合在眼睑下投下一圈阴影,紧抿的唇角让明明很岁月静好的画面却无端透露出些凄楚和悲凉,连阳光都是凉的。
“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花颜觉得她手里的那一本书册已经要被她抓出痕迹了,玉泽才停下笔,微笑着伸手,指尖点上她的眉心,手指很凉她微微颤了一下,就听他继续说,“很好看。”
花颜眨了眨眼睛,却被他伸手捂住,莫名其妙被遮了眼睛她睁着眼控诉,“这又是干什么?你画都画了,还不让我看?莫不是画得很难看?”扑闪的睫毛轻轻划过玉泽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玉泽倏地收回手,拿起一边的花灯继续刻着什么,“书房没有镜子,要看,等这节课完了。”
花颜不去拆穿他明明只上了一半色的花灯,伸出手想摸一摸眉心的花钿却又怕弄花了,只得抱着书自己看,时不时问几句……
“朝秦暮楚之人,乱世是为自保,若换了今时又如何?”
“弈秋对弈如此专心才可称为一代名家,若是不专心似乎也和旁人没有区别。”
“先前读过话本《赵盼儿》其中一句说……”
玉泽听着这小姑娘话里话外说自己不专心,不过她的确没说错,他倒也懒得同她争辩,懒懒应了一句,“自然随心就好,小学子读书可不要读傻了,什么都信。”
花颜知道他在回她的话,气愤的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原来见这人的滤镜和惊艳都碎了一地。
什么端方公子,一眼惊鸿都是骗人的,明明就是一只懒洋洋的狐狸!
等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花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告了一声礼就轻快的出了书房。
玉泽在小姑娘出门的时候就停了刻刀,看着花灯上巧笑倩兮的女孩子,笑了笑却突然伸手抚上隐隐作痛的额头,果然还是脱不了过往的记忆,哪怕他已经尽力救了父母亲人,没有让花忱进明雍,早早接了她来熙王府还是遮掩不了那些真切发生过的过往。
“为什么一定要进明雍呢?”
“为什么第二回了还是这样呢?”
为什么他已经这么努力的想要做个干净的人了,那些事还是不愿意放过他呢?
一点钻心的疼从指尖传来,玉泽抬眼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思绪终于从往昔那摄人的血色里抽出身来。
“原来这样就可以了吗?”他呢喃着,把手里的刻刀握得更紧了些,刀刃深入血肉,汩汩鲜血划过玉白色的手腕滴落在桌案上,他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把那盏花灯拿起,不让它沾染到污渍。
午时的阳光透亮,却仿佛忌惮这一方天地,不敢照亮房里的自残,四周很寂静,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又是这样让人生厌的寂静,玉泽倦怠的皱了皱眉,目光随意的扫过桌案,她刚刚看过的书被压得整齐的放在一角,铺开的宣纸上,还有写了一半的字。
那一点点胆怯的阳光,偷偷坠在他垂落的袍角上,一点点把他整个人笼罩进去。
等阳光照在桌案上的时候,那只手已经被包扎的看不出异样,那一柄刻刀也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泛着寒光。
“总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他有了这一世的先机,总能改变些什么的,不是吗?
她要去明雍,他就先她一步去,把一切都安排好。
她要去哪里都好,他把一切都计划好,总不会再出错。
总不会,再出错的,不是吗?
“上天,你给我这一次纠错的机会,就最好不要是一次玩笑,否则……”话的余音湮灭在唇齿间,公子撩起一身长袍起身走出书房,青色的锦袍上暗暗绽放的玉昙花纯洁美丽,映衬着倾洒满身的阳光却没有一点点晴朗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花颜吃完汤圆去找哥哥的时候,看见两人正坐在桌上还没吃完。
“你今日倒是早。”花忱打趣一句,把碗里最后一个汤圆放进嘴里。
花颜走过去坐在一旁,“该是我说你们今日怎么这么慢。”
“玉泽手受伤了,吃的慢了些,这汤圆不错,我便叫了第二碗。”花忱解释道。
“汤圆是不错……”花颜想着今早的芝麻圆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伤了手?怎么伤的?”
玉泽在一旁沉默着拿勺子把一个汤圆送进嘴里,没解释。却露出那一只包着绷带的手,平日里骨节分明的手如今看着却少了很多美感。
不再吃了,玉泽放下碗,擦了嘴角含笑看过来,“不过是不小心罢了,小伤。”说着就让人拿了昨日做好的花灯过来,递给她,“看看喜不喜欢?”
花颜拿着灯看了看,结构十分精细,那纸雕栩栩如生,她自然能看出来那个拿着花糕坐在花灯之下的女孩是自己,只是,是很小的时候了。不过现下她也没心思去看,反而是抓着刚刚给她递灯的手细细看了看,“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可抹药了?”
玉泽被她抓着手也不无措,坦然的任她抓着,回道:“当然。”没有。
花颜却被他的话唬过去,点了点头叮嘱道:“那便好,近日不要碰水了,也别再写字了。”想起他还说要给她几本题册,花颜又补了一句。
“是关心我还是不想做课业?”手被她放下,玉泽随口调笑,花颜立刻跟了一句,“自然是关心你!”
一旁的花忱不声不响地看着自家妹妹自然而然的动作,感慨道:“果真是女生外向,连自家哥哥都不曾这么叮嘱过。”
花颜被打趣了,便扭过头去琢磨刚刚的花灯,不和他们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