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炸开,发出极为轻细的声响,沉入回忆的人却被这一声拉出深渊。
玉泽微微睁开的眼睛看着身下的衣衫,到底是不一样的,毕竟这不是上一世,一切都还能改写。
元宵节之后,花颜以为会继续在府里读书练武,偶尔弹琴,然后等到过了盛夏,她就会跟着哥哥回南塘,却没想到刚过了元宵节不久,哥哥便要离开。
“你好好跟着玉泽读书,等到寒江府的荷花也开了的时候我就接你回家。”花忱牵着马站在门口跟花颜告别。
花颜虽然不舍,但是到底不能阻止哥哥,她也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事。
这些天哥哥和玉泽一直在谈论些事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看着他们的神色都是严肃的的,自然是要事。
“哥哥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你在熙王府,总比其他地方要让我安心些。”花忱翻身上马,挥了挥手,“门口风大,你们快些回去吧。”
马蹄声响起,风过尘土,一会儿就看不见人了。花颜才抿着唇沉默的回去,玉泽看出她心情不好,却也没说什么。默默看着她心不在焉的读完今日的课业,拎着长剑来上课。
几招过后,花颜发现今日的玉泽似乎是故意吊着她,以往几招之内他总是会下了她的剑,今日却似乎漫不经心的和她玩闹,花颜有些生气,难道因为哥哥走了,他也不愿意好好教她了吗?
根本没细想,她就提剑刺去,招式刁钻,锋锐不少。
玉泽暗暗挑了下眉,手下的桃花枝却仍旧挽着花颜的剑锋,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的招式,被溜着走了好几式之后,哪怕花颜还有些情绪化,也发觉玉泽是在逗猫一般。
她有些生气,用剑划过桃花,卷起一片花瓣,步步紧逼,“先生何必这么逗我玩?”
她不经常叫他先生,原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师徒关系,花颜只有在调侃或者赌气的时候才会这么叫。
玉泽听出她话里的气恼却是轻飘飘的躲过她的剑招,桃枝轻挑一下,敲在她的手腕,花颜手臂麻了一下,手里的剑便掉在了地上,脖颈边的桃花枝软软的抵在一旁温软无害。
“心情好些了?”脖子边的花枝抬起,玉泽把玩着桃枝,似乎看着什么艺术品。
花颜一听这话哪怕是傻子也明白过来了,却还是有些羞恼,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还要他这般来哄,着实是有些丢脸,但又一想,似乎自己在他面前丢的脸也不算少,便只是别扭了一下就恢复了过来。
从情绪里一出来,便感觉手腕上的酸麻感涌了上来。
“为师还以为你要这般许久,我没见过女孩子生气,还准备多观察几天。”
花颜没说出口的感谢仿佛一口气梗在喉咙,面色复杂的看着玉泽。
“怎么会?宴会之上诸多女郎,世子怎么会没见过。”她斗气般说道。
还是小孩子,玉泽这般想着,便往前走了几步,微微低下头,“因为那些女郎没人敢在我面前生气啊。”
花颜看着眼前这一张脸,又想起那些为了看一眼熙王世子不远万里赶来寒江府的世家女,默默认同了这个说法,心里又不解气,默默想着,若是那些女子知道私下的熙王世子是个黑芝麻团,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在想什么?”
“在想你是个黑芝麻团……”
花颜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猛地住了口,夸张的捂住嘴巴,拿着剑往院子外走,“我去洗剑……”
玉泽拿着桃枝,看着她落荒而逃,忽然想起上一世,无意听到她和曹小月他们谈论书院里的先生。
“我觉着玉先生是最温柔和气的了。”白蕊儿说。
他当时隐约听见,只是一笑。却没想到她说,“我倒觉得玉先生很难懂,拿这个团子比喻,外边是白的,芯子里却不知是什么样子。”
这话说的委婉,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花颜这是说,玉先生是个白切黑……
“倒是一直都是这般……识人太清啊,这般聪明要怎么骗你才好呢?”这样的想法前世今生到都是不谋而合。
而另一边跑走的花颜看着剑刃上倒映出的脸色,无奈至极,她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花颜拿着翻翻找找出来的药瓶,提着灯来到邀月居。
院门大开着,里面倒是好像没什么人,轻轻敲了几下,没发现有人,花颜皱着眉进了院子,这府中下人竟然如此轻慢主人吗?连个守门通传的人都不曾有。
走进内院,玉泽倒是先发现了她。
清辉落落,庭院边上的一株花树上正倚着一个人,“这么晚了,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花颜环顾四周,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一脸惊奇,“我来送药,你怎么上去了?”
玉泽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瓶子,居高临下把她脸上的表情也看的清楚。见她惊诧便起了心思,“要上来吗?”话音还没落就揽着花颜的腰上了树枝,花颜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连惊呼都没有就上来了,手里还紧紧地捏着瓶子和花灯。
“睁眼。”玉泽无奈的曲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头,花颜才猝然睁开了眼睛。
月色如水,花香寂静,明灭的灯火闪烁在远处,山头还有些许没化完的雪,勾出银边。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花颜被眼前景色惊艳的瞬间,心里忽然掠过这么一句话。
玉泽弯起眼睛看着她呆呆愣愣的样子,“如何?”
“好看。”
“早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玉泽似乎很失望。
好话?说什么好话?他却没给她思考的时间。
“好了,再待下去这树要长不高了。”抱着花颜落回地上,才看着她手心里的东西,“你说的药就是它?”
花颜点了点头,这瓶药是之前云心先生在的时候教给她的方子,原本只是做着玩的,却没想到似乎效果还不错,对一些外伤倒是有奇效。
“那一日我看你的伤口用了药似乎还是没有大好,就想起这个药。虽是我自己做的,却很有效。”
哪里是药不好,压根是没用药。
玉泽看着她递过来的瓶子默了默,又说,“那不如你帮我上药?我一个人到底不太方便。”
“好。”
她答应的太干脆,直到花颜的手去拆他的纱布,玉泽才反应过来。
他索性走到一旁的凉亭坐下,看着她一点点的拆纱布,笑道,“你果然是很良善,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我也不是什么人都会很关心。”
“那这般说来,我算是特别的?”
“自然是。”花颜顺着他的话说。
玉泽却是很久没说话,花颜也没眼睛再去看他,因着面前的伤口真的算不得好,看着还是很狰狞的样子,“这么严重!不小心能划成这个样子吗?”她语气不由得重了一些,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玉泽也没说话。
她早就习惯了玉泽时不时的沉默,知道他不想说,她也不问。
等她上完药,刚想说话,玉泽却去正提着那盏灯看。
“这灯你还留着?”
“自然。你送我的东西,还那么好看,我当然很是珍惜的。”
“这个角有些破损了……”
花颜就凑过去看,只是一点点变形,应该是刚刚接触的时候撞到哪里了。
玉泽便道,“扔了吧,我再做一个给你。”
“不行!”花颜语气严厉地拒绝了他,“你的手还伤着呢,还做什么。更何况送的东西怎么能随意扔了呢?”
玉泽被她瞪了一眼,不由得有些好笑,“只是一个花灯,我不过……”
他话还没完,花颜就把那个瓶子放在桌上,提着灯走了。
“好好上药!”
连背影看上去都是气鼓鼓的。
好了,今天的人白哄了。
玉泽却看着药瓶轻笑出声。
月亮,亮亮的,照着少女微怒的侧脸和青年含笑的眉眼。
月色越发清澈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