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问了侍女,得知凌晏如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是住在府上的,所住的地方离她的院子倒是有些远。但是既然决定了要去拜见先生,自然是要去的。
因着是去见自己昔年的西席先生,花颜也没带侍女,一路顺着记忆里的路径到了院门口,院子里生着丛丛的翠竹,掩映着屋子,倒是看不太清。花颜才在院门口犹豫了一会,院内就传来一句难辨心情的声音,“既然来了,这般鬼祟成何体统。”
花颜听见熟悉的声音,目光颤了颤,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往里面走去。
院子里比外边冷不少,翠竹把院子遮了一半,凌晏如正坐在一个石桌前下棋,还是像以往一样自己和自己下棋。一阵风吹来,花颜被吹得有些冷,看着眼前人一身紫袍寂然坐着,一头银发披在身后,大景男子皆束发,他却好像一直喜欢披着发,看着就像是个悠闲贵公子。
“见过首辅。”花颜不知道该在他面前如何自称,便直接省去了。
凌晏如却没看她,自顾自走了一步棋才抬眼。
“你既然称呼我首辅,那我该叫你什么?”凌晏如低沉的嗓音缓缓念道,“云中郡主?”
花颜连忙道,“学生不敢!”
他不说话,花颜只好兀自开口,试探着问,“那学生还能称呼您云心先生吗?”
凌晏如没反驳也没应声,花颜却似乎一瞬间福至心灵,直接换了称谓,“云心先生先前匆匆告别原来是为着新法的推行,学生还为这这件事伤怀良久,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孩子心性了。”
“伤怀?”凌晏如眉心微动,今日第一次正视她,“为何?”
花颜被问的奇怪,“先生教我良久,忽然告别不回,自此了无音讯,学生不该伤怀吗?”说到这里花颜抿了抿唇还是问道,“先生就算是要进内阁,不能和世家过多牵扯,也可以私下传信给南国公府啊,为何这么些年竟然从来没有音讯?”
凌晏如不知被她哪一句话戳中,捏着棋子许久没有动作,盯着棋局道;“世间聚散离合本是常事,若是因为这些就伤怀,到底心性不足。”
花颜被他说的有些委屈,明明是关切思念他,为何要这般严苛的说教她?但她一句话都没反驳,只是站着。
凌晏如却把手里的白棋递给她,“记得昔年我曾教你对弈,彼时你能背碑覆局,不知这些年过去,可有进益?”
花颜接过棋子坐在凌晏如对面,索性不做他想专心下棋。
看着少女专心的模样,凌晏如倒是有些分神。彼时他去南塘探查一桩旧案,化名在南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用的是云中郡主西席先生的身份。原本此事不过托词,可是住进南国公府那一日,撞进怀里的小女孩一句清脆的云心先生,就让他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地去做她的先生。
“先生可是在逗弄我?”花颜落了一子扼住黑龙的要害,眉目带笑的看他。
凌晏如回神看着棋局,自己的棋子已经被围困住,似乎是无力回天。
“不错,颇有长进。”凌晏如此时倒是不吝啬夸奖。
花颜却被夸的有些羞,“其实是先生您让着我的吧?那般明显的破绽不像是您会忽略的。”
“错了便是错了,不必找什么借口。”凌晏如收回手,眉目间的冷肃缓和了一些。
“昔日我教你的诗句,如今想来可有什么别的感悟?”
“这倒是不曾,只觉诗句书写山川秀丽,人生壮志,词句凝练动人。”
“……也好。”凌晏如顿了一下,“你还小,所经历的事情不多,如此理解已是不易。”
“云心先生,学生能否问您一些问题?”花颜道。
“你说。”凌晏如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学生日前读新法,只觉是治国良策,但是真正的考察民情之后却并非如此……”花颜犹疑的看着凌晏如,“若是新法并不能有益于民生,那先生还要继续推行吗?”
凌晏如听完她的话,微微倾身靠近了她一点,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你可还记得我先前教过你的战国志?商鞅,苏秦等人变法,无不是开头艰难,所谓变法,便如动刀割腐肉,阵痛是难免的。”
“只是学生近日考察民生,发觉民间对于先生的评价……似乎不太好。”花颜斟酌着语句。哪里是不太好,简直要将凌晏如描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魔头了。
凌晏如却并不在意,“世人大多愚钝从众,我并不在意。新法的推行是必然,在此之前的所有牺牲都是值得的。”无所谓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古来改革之人大都如此,你不必替我不平。”
凌晏如平淡无波的话却让花颜心里酸酸软软的,眼前的这个人是教她圣贤书,教她为人心,引导着她成长的人,他的心思,他的远志,她如何不懂,只是,还是会觉得有些心疼啊。
“不说这些。”花颜故作欢快地道,“先生自从离开南塘之后怕是没吃过正宗的南塘细点了,今日我便为先生做几道。会是先生喜欢的口味哦。”
凌晏如看着她端正的行了礼告辞,点了点头。
少女像是一阵和煦的暖风,只是吹过一阵,这个院子很快又冷了下来。
凌晏如坐了一会儿,拿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一角,霎时间棋局扭转,那一条原本攻势猛烈的白龙成了笼中困兽,看着局面,凌晏如双手相抵放在颌下,目光幽深。
竹叶之中漏下来一点日光照在一块青玉莲花佩上,披散的银发和流苏交缠在一起,闪着温润的光。